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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楨先是怔了一怔,拿着那隻手套看看,說:“咦?……
噯呀,你昨天后來又去了?那麼遠的路——還下着雨——“正說到這裏,叔惠進來了。她看見世鈞的臉色彷彿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似的,她也就機械地把那紅手套捏成一團,握在手心裏,然後搭訕着就塞到大衣袋裏去了。她的動作雖然很從容,臉上卻慢慢地紅了起來,自己覺得不對,臉上熱烘烘的,可見剛纔是熱得多麼厲害了。自己是看不見,人家一定都看見了。這麼想着,心裏一急,臉上倒又紅了起來。
當時雖然無緣無故地窘到這樣,過後倒還好,在一起喫飯,她和世鈞的態度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春天的天氣忽冷忽熱,許多人都患了感冒症,曼楨有一天也病了,打電話到廠裏來叫叔惠替她請一天假。那一天下午,叔惠和世鈞回到家裏,世鈞就說:“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她去?”叔惠道:“唔。
看樣子倒許是病得不輕。昨天就是撐着來的。“世鈞道:”她家裏的地址你知道?“叔惠露出很猶豫的樣子,說:”知是知道,我可從來沒去過。你也認識她這些天了,你也從來沒聽見她說起家裏的情形吧?她這個人可以說是一點神祕性也沒有的,只有這一點,倒好像有點神祕。“他這話給世鈞聽了,卻有點起反感。是因爲他說她太平凡,沒有神祕性呢,還是因爲他疑心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呢?那倒也說不清,總之,是使人雙重地起反感。世鈞當時就說:”那也談不上神祕,也許她家裏人多,沒地方招待客人;也許她家裏人還是舊腦筋,不贊成她在外面交朋友,所以她也不便叫人到她家裏去。“
叔惠點點頭,道:“不管他們歡迎不歡迎,我倒是得去一趟。
我要去問她拿鑰匙,因爲有兩封信要查一查底稿,給她鎖在抽屜裏了。“世鈞道:”那麼就去一趟吧。不過……這時候上人家家裏去,可太晚了?“廚房裏已經在燒晚飯了,很響亮的”嗤啦啦,嗤啦啦“的炒菜下鍋的聲音,一陣陣傳到樓上來。
叔惠抬起手來看了看手錶,忽然聽見他母親在廚房裏喊:“叔惠!有人找你!”
叔惠跑下樓去一看,卻是一個面生的小孩。他正覺得詫異,那小孩卻把一串鑰匙舉得高高地遞了過來,說:“我姐姐叫我送來的,這是她寫字檯上的鑰匙。”叔惠笑道:“哦,你是曼楨的弟弟?她怎麼樣,好了點沒有?”那孩子答道:“她說她好些了,明天就可以來了。”看他年紀不過七八歲光景,倒非常老練,把話交代完了,轉身就走,叔惠的母親留他喫糖他也不喫。
叔惠把那串鑰匙放在手心裏顛着,一抬頭看見世鈞站在樓梯口,便笑道:“她一定是怕我們去,所以預先把鑰匙給送來了。”世鈞笑道:“你今天怎麼這樣神經過敏起來?”叔惠道:“不是我神經過敏,剛纔那孩子的神氣,倒好像是受過訓練的,叫他不要跟外人多說話。——可會不是她的弟弟?”世鈞不禁有點不耐煩起來,笑道:“長得很像她的嘛!”叔惠笑道:那也許是她的兒子呢?便又說道:“出來做事的女人,向來是不管有沒有結過婚,一概都叫'某小姐'的。”世鈞笑道:那是有這個情形,不過,至少……她年紀很輕,這倒是看得出來的。女人的年紀——也難說!
叔惠平常說起“女人”怎麼樣怎麼樣,總好像他經驗非常豐富似的。實際上,他剛剛踏進大學的時候,世鈞就聽到過他這種論調,而那時候,世鈞確實知道他是有一個女朋友,也是一個同學,名叫姚珍。他說“女人”如何如何,所謂“女人”,就是姚珍的代名詞。現在也許不止一個姚珍了,但是他也還是理論多於實踐。他的爲人,世鈞知道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