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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鈞別的都不注意,桌上有一隻托盤,裏面散放着幾張來客的名片和請帖,世鈞倒順手拿起來看了一看。有一張粉紅色的結婚請帖,請的是“沈嘯桐先生夫人”,可見在他父親來往的這一個圈子裏面,人家都拿他這位姨太太當太太看待了。
嘯桐大約還沒有起身,世鈞獨自坐在客廳裏等着,早晨的陽光照進來,照在他所坐的沙發上。沙發上蒙着的白布套子,已經相當舊了,可是倒洗得乾乾淨淨的。顯然地,這裏的主婦是一個勤儉持家的人物。
她這時候正在小菜場上買了菜回來,背後跟着一個女傭,代她拎着籃子,她自己手裏提着一杆秤,走過客堂門口,向裏面張了一張,笑道:“喲,二少爺來了!幾時回南京來的?”
世鈞向來不叫她什麼的,只向她起了一起身,正着臉色道:剛回來沒兩天。非常老實,梳着頭,穿着件半舊黑毛葛旗袍,臉上也只淡淡地撲了點粉。她如果是一個妖豔的蕩婦,世鈞倒又覺得心平氣和些,而她是這樣的一個典型的家庭主婦,完全把世鈞的母親的地位取而代之,所以他每次看見她總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她見了他總是滿臉敷衍,但是於客氣中並不失她的身分。
她回過頭去叫道:“李升,怎麼不給二少爺倒茶?”李升在外面答道:“在這兒倒呢,”她又向世鈞點點頭笑道:“你坐會兒,爸爸就下來了。小三兒,你來叫哥哥。來!”她的第三個孩子正揹着書包下樓來,她招手把他叫過來,道:“叫二哥!”那孩子跟世鈞的侄兒差不多大。世鈞笑道:“你幾歲了?”姨太太笑道:“二哥問你話呢,說呀!”世鈞笑道:“我記得他有點結巴。”姨太太笑道:“那是他哥哥。他是第三個,上次你看見他,還抱在手裏呢!”世鈞道:“小孩子長得真快。”姨太太道:“可不是。”
姨太太隨即牽着孩子的手出去了,遠遠地可以聽見她在那裏叫喊着:“車伕呢?叫他送小少爺到學堂去,馬上就回來,老爺要坐呢。”她知道他們父子會談的時間不會長的,也不會有什麼心腹話,但她還是防範得很周到,自己雖然走開了,卻把她母親調遣了來,在堂屋裏坐鎮着。這老太太一直跟着女兒過活,她女兒現在雖然徹頭徹尾經過改造,成爲一個標準的人家人了,這母親的虔婆氣息依舊非常濃厚。世鈞看見她比看見姨太太還要討厭。她大約心裏也有點數,所以並沒有走來和他打招呼。只聽見她在堂屋裏趕趕咐咐坐下來,和一個小女孩說:“小四呀,來,外婆教你疊錫箔!喏,這樣一折,再這樣一折——”紙折的元寶和錠子投入籃中的趕咐聲都聽得見,這邊客室裏的談話她當然可以聽見。她年紀雖大,耳朵大概還好。
這裏的伏兵剛剛佈置好,樓梯上一聲熟悉的“合罕”!世鈞的父親下樓來了。父親那一聲咳嗽聲雖然聽上去很熟悉,父親本人卻有點陌生。沈嘯桐揹着手踱了進來,世鈞站起來叫了聲“爸爸”。嘯桐向他點點頭道:“你坐。你幾時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