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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忽然聽見有人在後面喊:“喂!”他一回頭,卻是曼楨,她一隻手撩着被風吹亂的頭髮,在清晨的陽光中笑嘻嘻地向這邊走來。一看見她馬上覺得心裏敞亮起來了。她笑道:回來了?曼楨又道:“剛到?”世鈞道:噯,剛下火車。
曼楨很注意地向他臉上看看。世鈞有點採促地摸摸自己的臉,笑道:“在火車上馬馬虎虎洗的臉,也不知道洗乾淨了沒有。”曼楨笑道:“不是的——”她又向他打量了一下,笑道:你倒還是那樣子。我老覺得好像你回去一趟,就會換了個樣子似的。天工夫,就會變了個樣子麼?“然而他自己也覺得他不止去了幾天工夫,而且是從很遠的地方回來的。
曼楨道:“你母親好麼?家裏都好?”世鈞道:“都好。”曼楨道:“他們看見你的箱子有沒有說什麼?”世鈞笑道:“沒說什麼。”曼楨笑道:“沒說你理箱子理得好?”世鈞笑道:“沒有。”
一面走着一面說着話,世鈞忽然站住了,道:“曼楨!”曼楨見他彷彿很爲難的樣子,便道:“怎麼?”世鈞卻又不作聲了,並且又繼續往前走。
一連串的各種災難在她腦子裏一閃:他家裏出了什麼事了——他要辭職不幹了——家裏給他訂了婚了——他愛上一個什麼人了,或者是從前的一個女朋友,這次回去又碰見的。
她又問了聲,“怎麼?”他說:“沒什麼。”她便默然了。
世鈞道:“我沒帶雨衣去,剛巧倒又碰見下雨。”曼楨道:哦,南京下雨的麼?這兒倒沒下。去玩總是在白天。不過我們晚上也出去的,下雨那天也出去的。“他發現自己有點語無倫次,就突然停止了。
曼楨倒真有點着急起來了,望着他笑道:“你怎麼了?”世鈞道:“沒什麼。——曼楨,我有話跟你說。”曼楨道:“你說呀。”世鈞道:“我有好些話跟你說。”
其實他等於已經說了。她也已經聽見了。她臉上完全是靜止的,但是他看得出來她是非常快樂。這世界上忽然照耀着一種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別清晰,確切。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像這樣覺得心地清楚,好像考試的時候,坐下來一看題目,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裏是那樣地興奮,而又感到一種異樣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