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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楨不說話,世鈞便又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一定對我很灰心。”他心裏想:你一定懊悔了。你這時候想起慕瑾來,一定覺得懊悔了。曼楨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她說:“我並沒有覺得灰心,不過我很希望你告訴我實話,你究竟還想不想出來做事了?我想你不見得就甘心在家裏待着,過一輩子,像你父親一樣。”世鈞道:“我父親不過腦筋舊些,也不至於這樣叫你看不起!”曼楨道:“我幾時看不起他了,是你看不起人!我覺得我姊姊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她沒有錯,是這個不合理的社會逼得她這樣的。要說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誰更不道德!”
世鈞覺得她很可以不必說得這樣刺耳。他惟有一言不發,默默地坐在那裏,那苦痛的沉默一直延長下去。
曼楨突然把她手上的戒指脫下來放在他面前,苦笑着說:也不值得爲它這樣發愁。點異樣。
世鈞愣了一會,終於微笑道:“你這是幹什麼?纔在那兒說人家那是演戲,你也要過過戲癮。”曼楨不答。世鈞看見她那蒼白的緊張的臉色,他的臉色也慢慢地變了。他把桌上的戒指拿起來,順手就往字紙簍裏一丟。
他站起來,把自己的大衣帽子呼嚕呼嚕拿起來就走。爲了想叫自己鎮定一些,他臨走又把桌上的一杯茶端起來,一口氣喝完了。但是身上還是發冷,好像身上的肌肉都失掉了控制力似的,出去的時候隨手把門一帶,不料那房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那一聲“砰!”使他和曼楨兩人同樣地神經上受到劇烈的震動。
天冷,一杯熱茶喝完了,空的玻璃杯還在那裏冒熱氣,就像一個人的呼吸似的。在那寒冷的空氣裏,幾縷稀薄的白煙從玻璃杯裏飄出來。曼楨呆呆地望着。他喝過的茶杯還是熱乎乎的,他的人倒已經走遠了,再也不回來了。
她大哭起來了。無論怎麼樣抑制着,也還是忍不住嗚嗚的哭出聲來。她向牀上一倒,臉伏在枕頭上,一口氣透不過來,悶死了也好,反正得壓住那哭聲,不能讓她祖母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