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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世鈞,她立刻覺得心裏很混亂。在祝家度着幽囚的歲月的時候,她是渴望和他見面的,見了面她要把一切都告訴他聽,只有他能夠安慰她。她好像從來沒想到,她已經跟別人有了小孩了,他會不會對她有點兩樣呢?那也是人之常情吧?但是她把他理想化了,她相信他只有更愛她,因爲她受過這許多磨難。她在苦痛中幸而有這樣一個絕對可信賴的人,她可以放在腦子裏常常去想他,那是她唯一的安慰。但是現在,她就快恢復自由了,也許不久就可以和他見面了,她倒又擔憂起來。假如他在上海,並且剛巧到這家醫院來探望朋友,走過這間房間看見了她——那太好了,馬上可以救她出去,但是——如果剛巧被他看見這喫奶的孩子偎在她身邊,他作何感想呢?替他想想,也真是很難堪。
她望着那孩子,孩子只是全心全力地吮吸着乳汁,好像恨不得把她這個人統統喝下去似的。
她得要趕緊設法離開這醫院,也許明天就走,但是她不能帶着孩子一同走。她自己也前途茫茫,還不知道出去之後是怎樣一個情形。孩子丟給她姊姊倒不用擔心,她姊姊不會虧待他的,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嗎?不過這孩子太瘦弱了。
她相信他會死掉的。
她突然俯下身去戀戀地吻着他。她覺得他們母子一場,是在生與死的邊疆上的匆匆的遇合,馬上就要分開了,然而現在暫時他們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看護來把孩子抱走的時候,她向看護要一杯水喝。上次來量熱度的時候她已經說過這話,現在又說了,始終也沒有拿來。她實在口渴得厲害,只得大聲喊:“鄭小姐!鄭小姐!”
卻把隔壁牀上的一個產婦驚醒了,她聽見那人咳嗽。
她們兩張牀中間隔着一個白布屏風。她們曾經隔着屏風說過話的,那女人問曼楨是不是頭胎,是男是女。她自己生的也是一個男的,和曼楨的孩子同日生的,先後只相差一個鐘頭不到。這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她卻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她丈夫姓蔡,她叫金芳,夫妻倆都在小菜場擺蛋攤度日。那天晚上曼楨聽見她咳嗽,便道:“蔡師母,把你吵醒了吧?”蔡金芳道:“沒關係的。此地的看護頂壞了,求她們做點事情就要像叫化子似的,'小姐小姐'叫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