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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路遠見着我,像兒子見到父親,很高興而又有點拘謹,安安分分地坐着。我亦無話可說,只是送他幾張鐳射唱片、一個耳筒鐳射唱機,一隻小喇叭,像向他取口供那天用的那一套。“試試聽。”這次播的是韓德爾。他的音樂像一隻冰涼的手,讓我們慌張火熱的心靈,得到安慰。二人並無言語,只在音樂裏默默接近。
我忽然明白耳聾的貝多芬。音樂是孤獨者的言語。
播了半套的《彌賽亞》,我必須離去了。離去前陳路遠跟我握手,仍然溫暖,而且誠懇。我跟他說:“小心照顧身體。誰知道呢,外頭這樣亂,說不定會鬧出巴士底監獄事件呢,又或者,如果他們肯放你,那一定是九七之後很多年的事。到時世界不認得你,你自然也不認得這世界。這多好,像重生。”他聽得我這樣說,也不禁笑了。我又道:“這傢伙,好好的。”
不知怎的,去看過他便好像了斷我在香港的牽掛。林桂後來借我20萬。不爲別的,只爲了大衛兒的保釋金。我在會所酒吧碰到他,還沒有開口,他已經寫好支票給我,道:“慢慢再還給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一生從未爲金錢擔憂,第一次受到窘逼,也第一次感到金錢的沉重與痛楚。當夜林桂喝得特別多,不停的講粗話,that other fucker,this fat asshole,一直到凌晨2時酒吧關門,他才搖搖擺擺地要去開車。在會所門口,海風吹來,銅鑼灣避風塘的遊艇晃動,一天的霓虹光管,竟夜不滅。
他忽然緊緊地抱着我,道:“伊雲思,你老了,而且軟弱。我心目中的你總是高大強壯。多麼殘酷。”我推開他,道:“你醉了。走吧。”他笑了,踏着碎步道:“我走了。我們不會再見面。我記得你,因爲你從前教會我很多事。將來我老了,其實我也會像你一樣。但我記得的你,永遠年輕、勇敢、強壯,像我記得我自己。”
他便啪啪的消失在停車場的某處,開門,閉門,亮了燈,轟的便遠去了。
他還喜歡開快車。我已把車子賣了,便踱步到對面怡東酒店截計程車。
很久以後都會記得那一晚的心情。
平復以後,恐怖都變成了滑稽,愛玉和我其後便玩血塘遊戲:淺淺的放一缸暖水,開一支紅酒,玩紙牌,輪的罰倒酒,讓一缸水變成血,在其中做愛。愛玉肚子大,像血蜘蛛。又扮演總督察與謀殺犯。法官與建築師。我穿着愛玉的睡袍,愛玉穿我的西裝,預備給嬰兒的娃娃充當謀殺犯。冬天來了,我們便忙得不亦樂乎。冬天死人特多,我忙着送院,愛玉忙送葬,回家來忙張羅嬰兒的牀被、玩具、教育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