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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曉鷗中午上班,史奇瀾已經輸掉了手錶,老老實實地回房間睡覺去了。
曉鷗在下午三點敲開他的門。他居然一點都不老實,摩拳擦掌,對自己很客觀地來了一番分析:他最高成績是九十八萬,想想吧,從一個子沒有到小一百萬,他要收手離開就好了!可是當時那條"長莊路"不打下去不死心,就那一手,他押錯了。怎麼就沒想到呢?"莊"已經贏了十五盤了,還不改押"閒"?一念之差,一差成千古恨!當時的老史押"莊"押"閒"心裏是很矛盾的,矛盾半天,還是把五十萬推到"莊"上,可是馬上就預感命運的轉折來了,果然急轉直下,每押每輸……簡直鬼使神差,他的手就那麼一抖,押錯了。要是揣着小一百萬就走,把籌碼全部兌現,匯回北京,至少水電公司不繼續停廠子的水電了。
曉鷗看着意猶未盡的老史,他不是沮喪,而是自豪;從零到零終點,但你別忘了他可是從一百萬贏局裏兜個大圈子回來的,一百萬幾乎到手了,不,已經到手了,如果沒發生那瞬間的誤差,那麼誰又不發生瞬間的誤差呢?再英明的人也戰勝不了瞬間的誤差,那本來是可以不發生的誤差,因爲他在誤差發生前痛苦地猶豫過,在誤差剛發生就預感到誤差,因此他險些就避過了誤差,遺憾那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誤差,他失去一百萬失去得很險,他的敗局是贏者的敗局。
你看,事物可以被理解成這樣。曉鷗只能指望陳小小成爲另一個梅吳娘,被丈夫置之死地而後生。
曉鷗知道他手裏還有賭資,就是他帶來的黃花梨。把那兩件雕刻沒收他才安全。趁老史進洗手間的空當,她給阿專一個眼色。阿專自己沒腦筋,但她的腦筋怎麼動他都跟得上,立刻走向那個大旅行箱。好,拎起來不輕,她和阿專會意一笑。阿專和大箱子消失在門外,史奇瀾從浴室出來,香噴噴的跟曉鷗說,走吧,咱喫飯去。香水味道不俗,很高檔,一窮二白也是個高檔窮光蛋。他的意思是要曉鷗請他喫飯。他連唯一的箱子眨眼間失竊都沒注意。不過曉鷗給他開了張收條:今收到旅行箱及裏面的雕品若干。作爲債主,曉鷗有權這麼做。所有債主在北京都進駐了史府,客廳書房臥室自行出入,看上哪件好傢俱、好木雕就照相,作價,上保險,從債務裏平賬。
但史奇瀾一看那張收條就哈哈笑了,滿臉難爲情。牙縫裏一片龍井茶葉,使他的難爲情尤爲生動。那箱子裏沒有黃花梨雕刻呀,我的梅小姐!裏頭裝的是一包大米幾卷掛麪呀!可他昨天明明說箱子裏藏了三件黃花梨雕品,難道花幾千塊偷渡費就爲了把一包大米幾卷掛麪和一個不名一文的老史運過來?
下面一個舉動是曉鷗做出之後才意識到的。她的巴掌打在史奇瀾瘦削細膩的面頰上,麻到五個指尖。老史開始喫了一驚,但馬上讓這事過去了。喫曉鷗一個耳光比喫其他債主的要好過得多。曉鷗頭一次見他時眼睛裏泛出的兩朵漣漪他看見了,他眼不瞎,心更不瞎。之後他在工作間雕刻的時候,曉鷗看過他幾次,本來是去催債,看着他那雙秀美的手握着雕刻刀化腐朽爲神奇,她把飛去北京的目的都忘了。那時他又在她眼裏看到了有關他的胡思亂想。儘管此刻她對他的夢全都碎了,她還是好憐惜他。她這一巴掌打出來,他什麼都明白了。假如他一直以來懷疑她對他的憐愛,這一巴掌把懷疑全打出去了,他明明白白看到她對他那份另眼看待,那份淡淡的癡情。
她打得自己眼淚汪汪。她用沙啞的嗓音問他爲什麼欺騙她,有鼻子有眼地告訴她如何把兩件黃花梨從陳小小眼皮下偷出來。他看着她再次舉起的巴掌,叫她不要急,聽他解釋。這麼不要臉的事,還有什麼好解釋?兩人在酒店房間追打,打成了兩口子。在此之前曉鷗打過誰,盧晉桐那麼該揍她都沒碰過他。在此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會打人,會追着一個男人不依不饒地揮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