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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讓她來成全他史奇瀾的厚愛吧。可以讓保姆繼續帶兒子在這裏度假,她隻身出發去越南。她知道兒子愛的不是三亞;兒子是愛有母親同在的三亞。他會愛任何一個母親和他同在的地方,遠也好,近也好。曉鷗想到即將要被母親辜負的十二歲兒子,眼睛一熱。
有一條手臂從她身後伸過來,狠狠拉了她一把。這樣粗魯的一拉是爲了把她身體調轉過去,使曉鷗面對她:面對被甜美地稱爲家英的段太太。餘家英的寬眉大眼此刻被擠窄了。
"你想怎麼着?!"段太太說,"我家老段都跟我說了,不就貪玩輸了幾個錢嗎?多大個事兒?!好嘛,還化裝成什麼節目製作人盯梢咱家了!我可以馬上報警,讓警察把你抓起來!就憑你隱姓埋名,在我家套房對面開房間搞特務監視,憑你跟蹤老段,敲詐勒索他,就能把你關起來!你以爲我們這兒跟你們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一樣?……"
曉鷗從來不是口訥之人,但段太太的驚人語速讓她一個字也插不進。餘家英的臉湊近看是微微生了一圈鬍鬚的,紅潤的嘴脣被淡黑的脣須襯得越發紅潤。她的相貌和生命都那麼濃墨重彩,跟她相比小了十多歲的曉鷗無論形象還是健康,都比段夫人顯得久經風雨褪色顯舊了。
"你以爲共產黨的天下容許你這種賭場來的女人搞恐怖?"餘家英說話時把自己豐厚的胸都甩動起來。膠東口音並不妨礙她表達都市人的政治自覺性。"你以爲我們的地盤上讓你搞媽閣黑社會?"
段凱文之類到媽閣就是專門幹他們地盤上不讓乾的事。曉鷗從受驚失語到存心失語,看餘家英還怎麼往下罵。
"告訴你,老段別說才玩掉那點兒錢,就是玩掉一個樓盤,兩個樓盤,咱都玩得起!你至於嗎?揹着老段到我這兒來打聽他,打算跟我告他刁狀,順帶挑撥我們夫妻關係是不是?卑鄙玩意兒!"
曉鷗明白自己對付段凱文的手段沒什麼檔次。她對此坦蕩得很。賭場不是個培養高貴品質的地方。等餘家英紅潤的嘴角漸漸出白沫,白沫漸漸濃釅好比牛奶發酵成奶酪,她冷靜地承認賭場確無好人,只有稍好的人,賭徒和賭場老闆都包括在內。等餘家英的第一輪膠東腔指控掃射過去,曉鷗向她解釋了賭場的法規和行規。
"我家老段到底欠賭場多少錢?"餘家英似乎要打開錢包,拿出錢拍到曉鷗臉上。
曉鷗幾乎脫口說出數目,但忍了回去。她還想做人做得稍微漂亮點,讓段凱文更無地自容。段總欠的不是賭場的錢,是私人的錢,曉鷗這樣不着痕跡地把段太太的提問轉移了方向。段凱文除了錢數,其他都向老婆主動交代了。段本來就幾倍地強勢於餘家英,這點誰都看得出來,因此強勢者主動向弱勢者袒露一次劣跡,給弱勢者一次仲裁自己的權力,弱勢者只有感動得心碎。段凱文明白他所有弱點都能得到妻子的原諒(幾乎所有弱點),因爲妻子一直自知不太夠格做段太太,因爲她一直在隱隱心虛地做着段太太,她不可能改變自己過低的,不可能喫學文化的苦頭--這種苦頭比老家扛重活的粗重苦頭難喫多了。所以段凱文每暴露一項弱點就使她感到做段太太更夠格一點,他們在婚姻裏的地位也更平等一點。這兩年,段凱文被網絡、報紙、電視變得越來越公衆化,在餘家英這樣實誠的女人眼裏越來越虛幻;因此他每犯一次錯誤,每重複一次舊弱點或生髮一個新弱點,餘家英感到的卻是他人性迴歸,感到他終歸跳不出血肉之軀的侷限,是有懈可擊的。段凱文似乎也懂得自己的弱點在妻子眼裏是弱,這弱刺激了她的強,她強悍地對丈夫護短,就是她在對丈夫示愛。段凱文在她梅曉鷗把餘家英拉入她的戰壕之前,就把妻子拉成自己的壯丁,替他擋子彈,替他衝鋒。何況她梅曉鷗根本拉不動餘家英。何況她梅曉鷗連拉的妄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