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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幾想,鄧指的修養好啊,換了其他幹部,被一塊亂走的名貴表戲弄,絕不會給出這麼好的微笑來的。冤就冤在老幾半點都不想戲弄鄧指,是歐米茄戲弄了他。歐米茄欺生,或者報復老幾的拋棄。他跟着鄧指走出監獄大門,往幹部家屬區走的時候,就像往肇事現場走。歐米茄在鄧指媳婦手腕上戴着,鄧指的媳婦伸着豐腴的粉紅手腕,讓老幾對照縫紉機上的鬧鐘數歐米茄秒針的走動速度。鄧指的好東西都在媳婦身上,一支銥金筆,一條男式細羊毛圍巾,一條八成新的將校呢馬褲,還有這塊白金歐米茄。因此老幾斷定鄧指非常寶貝自己的媳婦。要麼就是這個媳婦在家比較橫行。歐米茄的表現確實很糟:鬧鐘走了一分鐘,歐米茄才走二十秒。
“這表能修嗎?”鄧指媳婦問道。一個安徽女人,口音濃重。鄧指的小兒子跟在母親身邊,把她的棉褲拽得一個褲腿長一個褲腿短。
老幾結着老垢的臉側面盛接着鄧指帶刺的目光。他結巴着說,歐米茄從來沒有這麼搗亂過,從1936年一直規規矩矩走到現在。鄧指不置可否,只是打幾聲哈哈說,別弄到最後就剩了點白金去鑲牙啊。老幾讓鄧指到犯人裏問問,看看誰精通修表;犯人裏什麼能工巧匠都不缺。
“操,爲個手錶我還到犯人裏頭懸賞鐘錶匠去?”鄧指說,聲音裏還有幾個哈哈。
老幾突然發現其實鄧指是在生氣,笑着生氣。他在氣老幾玩花樣險些玩成了,一塊樣子貨歐米茄讓他鄧指幫他老幾陳倉暗度,差點去成了場部禮堂。要不是這幾天的大雪,老犯人可不就看成了電影?老幾更加服氣鄧指的好修養了,一肚子窩囊氣還不對老幾翻臉,還讓老幾“坐坐坐”。
安徽女人端來一茶缸白開水,也讓老幾“坐坐坐”。屋子裏一股青稞糊糊的氣味,摻乎着四個孩子的被窩、襪子氣味。光是氣味就很幸福溫暖。屋子有二十平方米,天花板上東一片西一片水跡,是漏進來的雪水或雨水勾勒的地圖。牆上貼着領袖像和年畫,老幾寫的春聯貼在毛主席像兩邊。糊着報紙的窗戶黃暈暈的,把外面冷冷的白色雪光也暖過來了。
只要有修理手錶的工具和修理手冊之類的書,老幾可以修好手錶。“肯定能修好的!”老犯人爲自己和歐米茄擔保。
“修不好呢?”鄧指問道。
老幾再一次鐵嘴鋼牙,說絕沒有問題的,一定能修好。鄧指聽出了他話外的話:修不好很簡單啊,收回你的仁義就是了——還去什麼場部禮堂?就此死了這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