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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老幾。”梁葫蘆說。
猛一下子老幾不明白什麼是自己不放心的。
“我不會說的。”梁葫蘆又說。他現在嘴巴擠在窗縫上。頭皮的傷痛被他硬挺過去,不久他就會又是一條小好漢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就是打死你我也不會說。”
老幾湊着窗縫問他不會說什麼。
“啥也不會說。”小兇犯說。
老幾明白了。梁葫蘆心目中是沒有好人的。他心目中,人不會白白地好;人必然是爲了一個目的去好,好一次就要完成一個任務,或堵住一個漏洞。尤其是堵漏洞。老幾對他好,喂他南瓜,給他甜頭喫——糖精片的甜頭也是甜頭,他都理解成老幾在堵漏洞。漏洞就是那塊歐米茄。梁葫蘆認爲南瓜也好,糖精片也好,都是要堵住梁葫蘆的嘴,收買他的心,爲使梁葫蘆再蛻半張頭皮也不叛變。老幾想,這不怪梁葫蘆,怪世界這麼大就是沒給過樑葫蘆一份純粹、無貪圖的好。老幾他自己也沒有給過葫蘆什麼好。看着葫蘆在地上給馬倒着拖,看着拖出的血跡裏出現越來越大的頭皮越來越多的頭髮,再拖下去很可能是個死,老幾都沒拿出歐米茄來救葫蘆。老幾在那時抓住了自己一個隱祕的心願:拖死這小兇犯,歐米茄就真正迴歸了自己所有。
一老一小隔着窗子,各感慨各的。就算老犯人對小犯人的好有個圖頭,那麼小犯人對老犯人呢?小犯人說過幾次,要是你是我大爺就好了。問爲什麼就好了,小犯人回答要是他有個學問大的大爺,就會教他好;他從小到大沒人教過他好,也沒有大爺。
場部禮堂
老幾上了路就把梁葫蘆忘了。雪小了,如同白色飛蟲,往他去掉了殼子的臉上疼疼地撲打。雪原上一個個圓乎乎的起伏,那是駱駝刺和沙柳。鄧指批給他的假期是半天一夜,明天早上五點之前必須歸隊。事情對一個掌權的人多容易啊!鄧指叫上一輛拉炭的馬車,就把老幾帶到了六大隊地界。六大隊沒幾個人認識老幾,他可以在那裏碰運氣搭車。沒有手錶,時間靠老幾估摸。大約下午四點多鐘,老幾有點急了。他後悔沒有一開始就步行。下雪天路上基本沒有車,現在已經把天等晚了。從六大隊到場部比七大隊近,不過近個五六公里而已。但是這麼深的雪,腳每抬起一次,再插進去一次所耗的體力和時間等於走平路的三四倍。也就是說,這五六公里等於十五公里到二十公里。老幾才走兩公里就感覺不妙,心臟跳在舌根,棉衣棉褲越來越重,裏面都是他的汗,開了個小澡堂子似的,一股股熱蒸汽直噴他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