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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的署名當然是假的。這類罵手一生有無數個命名日。他把那本雜誌一推,他要等有了空再想對策。他正在準備一次學術演講,對比英國文學的語言和美國文學的語言。這實在也是娛樂他自己的事。但是當晚的晚報上又出現了一個罵手。這次更不含蓄,陸焉識的名字、簡歷都上去了,還扯出了他在美國的一次演講,掐頭去尾地引用他的原話,爲了讓“漢奸陸焉識”更加立體。
他這時已經明白了,兩個罵手是一個人。罵手不需要焉識借論文給他,照樣重新喫起教授這碗飯,有的是無恥,總是找得到無恥來與無恥合作。焉識寫了篇文章作答,心平氣和地解釋,語言就是語言,就是打開了世界大戰,人類語言還是妙趣橫生,還是妙在它們記錄的人類成長。法國人香坡里昂破譯若賽塔石頭上的古埃及文字時,並沒有去想殖民者或許會用他的成果去破譯非洲各種語言。
這篇文章卻沒有被登出來。他打聽爲什麼,回答說突然來了更重要的文章,非得先登,只有煩請陸先生等等。那麼請問,等到何時?等不了幾天的,一有版面就登。
幾天過去了,再打聽,回覆說一駁一辯的雙方要對準時間,陸先生的答辯過了時間,登出來跟對方對不上茬口,會害得讀者們做丈二和尚。
焉識終於找到一家曾經爲造謠喫過官司的小報,把文章登出來。罵手馬上和他交鋒,更有了陸焉識之所以是漢奸的證據:語言從來是人類一些人奴化另一些人的手段,看看“最後一節德語課”吧。焉識苦笑:重新給自己命名的大衛·韋說得沒錯,只不過和他陸焉識是各說各的。
春天的歐美同學會上,焉識不再是個人人寵愛的大毛頭。學校裏也不同了,這密斯那密斯再也不來嗲溜溜地揩油,讓焉識請她們喫一客冰淇淋,或喝一杯咖啡。一天焉識到美國會館看新到達的英文雜誌,一本《生活雜誌》成了他面孔的屏風,聽見幾個人商量去閔行打獵,苦於找不到汽車,焉識從《生活雜誌》後面露出頭,說他倒是可以供奉汽車。大家訕訕的,說不過是心血來潮,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