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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馬路和暮色,他看着婉喻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臂彎上挎着的皮包分量不輕。他趕緊付了小人書的租金,拉着女孩在馬路對面跟着婉喻。他跟女孩說,現在就送她回家去。女孩反正對上海地理無概念,他要在真正送她回家前讓她繼續發揮作用。過了一個紅綠燈路口,婉喻在一個無軌電車站停下來,跟一大幫等車的人向馬路一頭伸長脖子張望。
他拉着女孩從街口穿過馬路,站在電車站的後面。等電車來了的時候,他在人羣后面看着婉喻,見她向後仰着上身,爲了先把腳踏上電車的臺階,而臉不貼在別人後背上。她的本領很大,車門快要關的時候,她的上半身還斜在車門外。她就那樣變形地讓車門在她背後終於關嚴。他站在車下,看得目瞪口呆。他在路邊叫了一部三輪車差頭,要車伕跟着無軌電車的路線走。
三輪車在第三站停下來,無軌電車剛剛到。陸焉識付了車費,拉着女孩就往車上擠。婉喻已經做出樣子來給他看了,總有些人要被另一些人擠下車去,你必須打定主意不被人擠下車。還有就是隻要身體的一部分先上了車,身體其他部分遲早能上車。
整個這段時間,我祖父都是目瞪口呆地在側後方看着我祖母。他一時還沒有時間去想,什麼樣的日子能把曾經的婉喻變成眼前的婉喻。
現在陸焉識往右側移動一點,把女孩拉到他前面。越過女孩的頭頂,他能看見婉喻極小的一點側影,因爲她大部分側影被她抓住橫杆的右臂擋住了。她的髮髻基本上還是黑的,只是小得可憐。爲了這個可憐的髮髻,他都忍不住要流淚了。女孩突然問他,從她親戚家來的時候也走的是這條路嗎?女孩的西北話讓周圍人開始尋找這個無拘無束的大嗓門出自哪裏。他覺得婉喻也企圖回過頭。他眼睛監視婉喻,一面對女孩的耳朵說,在上海不可以在公共場合拉開嗓門的。接下去他解釋說,上海太大了,他們早上玩到晚上,早已經玩到了城市的另一邊,不可能原路返回。
婉喻在第五站開始往前門運動。他拉着女孩往後車門口擠。這一站下車的人很多,街上的人更多,下車的人一下就沉沒在街上的人海里。他跟着婉喻往前走。小姑娘在大聲問他什麼。他好不容易纔把注意力從婉喻身上轉過來。
“咱到家了沒?”
“快了。前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