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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幾分鐘,葫蘆說:“狗日的老幾,你他奶奶的不結巴呀?”
老幾不置可否。反正樑葫蘆就是顧得上揭發他,也來不及了。老幾接下去還是儘自己的努力苦口婆心:葫蘆弟弟在東北當兵,路上走那麼多天,要他老幾是梁葫蘆,就衝這一點也會去見一面的。
“那你個老狗日的,你是假裝的結巴?裝了這麼多年?”梁葫蘆的口氣幾乎是崇拜的。“你爲啥要裝結巴?”
“爲啥?”
“結巴好,嘴慢了,腦子就快了。”
老幾想,梁葫蘆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他的生命所剩的鐘點全加起來,已經不到三位數了。
老幾鑽出那間伸手不見五指的號子的時候,正是晚飯時間。鄧指在操場上等着,問老幾談的成效如何。老幾搖搖頭。鄧指對老幾擺擺手,讓他掉頭回去,問問梁葫蘆,他弟弟明天一早走了,不見的話有沒有什麼臨終遺言,或者遺物。老幾只好再鑽回去。臨終遺言被老幾說成“給你剛當兵的弟弟兩句祝福吧”。至於遺物,老幾尚未開口,梁葫蘆就在芨芨草褥子上打點起來,鐵鐐響成一片。然後他和老幾摸索着交接了東西,老幾接過東西,抓住葫蘆被凍瘡疤痕弄變形的手,他把這隻手用力握了握。
梁葫蘆給他弟弟和妹妹們留下的是三套棉衣棉褲,已經破舊,是他在監獄兩禮拜一次的交易市場以物易物換來的。他的刑期逼近,他每天都少喫一口,用一個饅頭或者一碗小米飯換一個帽子或一雙襪子,再把手套帽子集中起來,換成一件單外衣,再把單外衣搭上一支鋼筆或一雙舊球鞋換成棉衣。就這樣一截一截地交換,最後給所有弟妹們都換上了棉衣棉褲。他在棉衣棉褲裏包了他用沙柳樹枝削的彈弓,那是給他最小的弟弟的;用牛骨頭磨了個菸斗,說是給大隊老支書的,支書照顧了他的弟妹。他還給他妹妹換了一對紫紅色的毛線手套。準備這些東西用了他半年時間,現在終於都準備齊了。他唯獨沒有留下東西給這個當了兵的弟弟。他狠狠地對老幾說:“他會稀罕這些?人家升官發財了!”
鄧指拿着梁葫蘆的遺物,掂量一會,還是決定讓老幾把事情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