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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真是改變一切,包括人。恩娘曾經是那麼個淚人兒,現在成了眼冒兇光的女戰士。
焉識知道跟這些人弄僵了,下一天陸家真的可能去睡大街。比睡大街還要緊的是迫在眉睫的家宴。他覺得只要把教授的職位找回來,陸家可以白手起家。邀請信都發出去了,婉喻把菜單抄錄得那麼精美,恩娘在黑市上受了那麼多天的凍,才湊到那點食品。焉識開始給接收大員們遞煙,請他們坐下,對着他們無動於衷的臉文雅地微笑,說都是中國人,都是在重慶一塊離家棄捨抗戰八年的弟兄,抬一下手,多緩他幾天,等收拾好東西,找到下一個住處,再來接收不遲吧?
焉識微笑着,一面悲哀:戰爭把他變成這麼個肯服軟、不喫眼前虧、拿熱臉去貼人冷屁股的人了。與此同時,焉識暗示了大員們,他陸焉識知恩圖報,大員們幫他陸焉識的忙絕不會白幫。
大員們答應多給焉識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他們讓陸家收拾歸攏行李,找新的住處。焉識安慰恩娘,說一個禮拜之後,他會再求他們延長一個禮拜,這就足夠他去政府部門找人通融。就是通融失敗,他會接到任教合同,一分錢一分錢地從頭再掙。聽完焉識的話,恩娘慢慢地說:“焉識,真沒想到,你讀書讀得這麼沒用場。”
焉識看着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又說:“你假使有用場,也用不着請人家喫這頓夜飯了。他們這些流氓也不會到家門裏來欺負我們了。你曉得他們是啥人?”
焉識笑笑,當然曉得的,是政府腐敗官員勾結的青紅幫,借接收日產的名義霸佔民產。
“老早呢,覺得你沒用場好,心底裏不齷齪,人做得清爽。太有用場的人都是有點下作的。現在看看,沒用場就是沒用場。”恩娘說。“中國是個啥地方?做學問做三分,做人做七分。外國的人要緊的是發明這種機器發明那種機器,中國人呢,要緊的就是你跟我搞,我跟你鬥。你不懂這個學問,你在中國就是個沒用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