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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長又帶頭鼓掌。犯人們只好放下勺子,跟着鼓掌。坐在老幾旁邊的一個犯人是個學生,做了知識青年之後到處打羣架打死了人。他對老幾耳語說:“這個王子再不滾蛋,我就拿飯盆往他頭上扣了——反正飯和菜都涼了,你看,這牛油都凝固了!”
老幾笑了笑。
多年後,老幾讀了弟弟從國外帶回的書,才知道王子兄弟姐妹的遭遇。他一家二十來個公主和王子都被他們國家革命的軍隊殺害和監禁了。他大概是唯一逃出來的王族第二代。
下午,總場領導和分場領導一塊陪王子率領的參觀團喫了午餐,喝了葡萄酒,又陪同他們參觀了漁業中隊的漁船和加工作坊,看犯人們破開魚腹,拿出魚內臟,再一條條撒鹽,裝進麻袋。裝進麻袋的魚立刻由另一批犯人運走,搬上推車,推向地下冷藏室。犯人們都是預先得到過排演和訓練的,也積累了接待參觀團的經驗,因此作業動作都做得很漂亮,連總場的領導都露出紅光滿面的笑容。參觀團走後,總場的副廠長大聲地以河南話說:“鄧玉輝那個狗日的是有點領導才能,啊?要不是出了那麼個事,就不是降他的級,該升他的級了!”
知青小邢
除了那個犯人醫生,沒人知道溫文爾雅的老幾身染難以啓齒的沉痾。他所有的無眠之夜,除了盲寫給婉喻的書信體隨筆,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擔憂他這樁大事情如何解決。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渾身肌肉放鬆了,反而來了感覺,但號子裏面十來個人只有一個便桶,本來就不夠大家用的,老幾不忍用它解決他在夜裏發生的大事情。沒人願意挨着便桶睡覺,因爲夜裏會被氣味和聲響弄得睡不好,老幾主動提出把自己的鋪位鋪在便桶旁邊。反正他本來也睡不着,再則萬一他夜裏實在憋不住,就可以就着那個便桶解決大事情。
1974年12月初的這一夜,老幾終於忍不住了。他儘量輕手輕腳地起身,拿出早就搓軟了的舊報紙——報紙是經過挑選的,上面沒有領袖相片,也沒有工農兵和八個樣板戲英雄人物的照片,並且不是重要社論。他跨騎在便桶上一會兒就腿痠背痛起來,因爲便桶是供人小解的,高度非常尷尬,老幾的身高腿長跨騎上去,全身懸空,沒着沒落,等於是在練騎馬蹲襠功夫,渾身肌肉繃得鐵硬,包括腹肌和肛腸附近的肌肉,剛纔在鋪位上的裏急後重的感覺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他只好回到被窩裏。躺下不久,肚子裏的風暴又開始席捲,比上回來勢更猛。他再次爬起來,這回有了經驗,將棉襖披在身上,不至於再挨一次凍。他並不馬上跨騎到便桶上去,而是等腹腔的壓力越來越大,最後全部蘊集到出口。這次他的姿勢也做了調整,不是跨在桶上,而是半坐半蹲,一面勸自己要分清主次,便桶沿有多麼噁心就別去在意了;此刻“愛國衛生”是次要的,最主要是不能做1961年死於腸梗阻的徐大亨,疼得順時針、逆時針地打轉。……但他風起雲湧的下腹不知怎麼又恢復了風平浪靜。他再次帶着懸而未決的大事情回到鋪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