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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識仗着高個頭,一眼看出去,站臺都黑了,一大片着黑衣的脊樑起伏拱動。真是一個可怕的集體,假如能齊心一致,那些全副武裝的解差們是不可能擋住他們的。
工兵團的士兵們乘着卡車到達,黑了的站臺開始轉黃。哪裏都是黃軍帽,黃軍裝,黃河決堤一樣淹沒了黑色。免不了發生皮肉和金屬的衝撞,槍托砸在肉上、骨頭上的悶響,正面人物對着反面人物的呵斥叫罵,反面人物朝着正面人物的慘叫求饒……焉識也捱了莫名其妙的兩槍托。這個時候,什麼都講不清了,想不想造反,先給兩下子再說。其實就是爲一口水,撲滅一下喉嚨裏的焦渴,沒有一個人的企圖超出生物的最初級需求。
一場平叛結束了。年輕的解放軍士兵個個是打了勝仗的樣子。着黑衣的軀體大部分都瘸了歪了,被扔上列車。人羣徹底散開後,顯出地上躺着的五六個人,其中四個已經死了,不是搶水就是混戰的犧牲。死者之一是張粹生。
焉識此時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張先生在車上一直找你。昨天還問我看見你沒有。”說話的人叫劉國棟,一臉大鬍子。
焉識後悔極了。上車的時候他跟張粹生被人擠散,之後他的腦筋一直被婉喻佔據,沒顧上去找張粹生。他記得張粹生跟他說過的最後一段話。那是他們轉監的中午,他拿出婉喻帶來的油浸蟹黃請張粹生喫。張粹生說:“我爹爹最喜歡喫王寶和的螃蟹宴。”他爹爹是上海的一個不小的資本家。“伊就是太想不開,一輩子賺那麼多錢,也捨不得放開喫一次螃蟹宴,都是喫請。你的家主婆對你真好。”
他們悶罐車走了五天,纔到達目的地。幹警和士兵吆喝犯人們下車時,大家都互相打聽到了的這個地方是哪裏。有人不知從哪裏得知了消息,邊小聲傳開:“西寧城外。”
“你來過此地嗎?”有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