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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纔是真的發瘋了,跟小孩子胡說八道,說毛主席不是英文專家……”子燁說。
“本來毛主席就不是英文專家嘛。”學鋒說。不過學鋒只敢用英文說這句話。
學鋒的父親沒有聽懂這句英文,所以沒有像慣常那樣請她閉嘴。子燁跟丹珏重複焉識對孩子們說的話,並且加上自己對那些話的潛臺詞的註釋。丹珏陰沉沉地聽着,既不贊同哥哥,也不袒護父親。
“你講這種話的時候,最好結巴一點!一個句子結巴幾次,看看苗頭,該不該把這句話講完,也好給你自己留點餘地。”子燁接着對父親說。“你呢?講得流利得要命!想打斷你都打斷不了!平時你爲什麼常常口吃呢?搞不清你什麼時候是真,什麼時候是假!”
焉識看着兒子。他一點也不怪罪子燁。幾十年前他陸焉識以流利的口舌爲自己辯護,申斥政府隨便給他加刑,並讓政府的代表人在加刑後的宣判書上簽名,確保以後不得再次加刑。就是這樣邏輯而雄辯的口舌招致了他的死刑。死刑導致婉喻東典西當地爲他求情,終於求到無期,而無期卻招致了子燁的致命失戀——咪咪的離去在他心上留了個永遠填不上的大洞。無期還招致了丹珏的女光棍命運,人到中年,還得沾劉亮胸無大志的光享點民間幸福。
焉識說子燁說的都是道理,他不過是一時光火,忘乎所以了。自此之後,一定會喫一塹長一智。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下午都有兩批學生來上課。焉識打掃了房間,拖了地板,洗完浴缸裏泡的衣服和牀單,在桌上放了一本舊貨店買來的民國三十年商務印書館出的英漢大字典,然後坐在窗子前面,等着學生們的到來。他雖然嚴厲,這些九歲十歲的學生們還是買他賬的。這些孩子跟子燁那一輩人不一樣,心目中的英雄偶像變換過了,像陸老教授這樣二十歲考上博士獎學金出國留學、會四種外語的人比較接近他們的偶像標準。
焉識看看錶,過了開課時間已經半小時。學生們全都逃課了。等到十一點鐘,第二批學生也該來了,但也都沒有來。此刻他聽見二樓的房間裏傳來電視機聲響:丹珏起來了。禮拜天上午馮丹珏是專門用來睡懶覺的,誰都不可以打攪她,連劉亮都不敢打攪。劉亮會在午飯前出現,總是非常周到地先來敲焉識的門,問未來的老泰山一聲安好,扯兩句閒篇,再上樓到丹珏房裏去。因爲劉亮的周到,焉識就要搜腸刮肚地跟他閒扯。“黃魚又漲價了。”“真、真的呀?”“今天賣野味的那家商店來了胸肉!”“那、那倒是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