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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我父母和劉家老少成了死敵,我祖父在兩條陣線之間。兩條陣線不是爭奪他而是推脫他。倒不完全爲了房子居住,雙方都怕老阿爺那不太漂亮的政治面貌經不住鄰居的橫看斜瞅。
1990年初春,一個年輕漢子找到我家來,說是要找陸焉識老師。年輕漢子有兩個紫紅的顴骨,跟老阿爺剛回到上海時的一樣。我母親打電話過去,告訴老阿爺有個姓鄧的人找過他,留了一個在上海的地址。老阿爺按照那個招待所的地址找到了姓鄧的漢子,兩人在外面喫了飯。晚上阿爺來到我家,跟父母談了一會,主要是讓他們想開些,別爲了陸家房產跟劉家老少計較。我父親馬上說:“我纔不會跟你一樣沒用場!我一定要跟他們搞搞清楚的!”
陸焉識站起身,不再跟兒子理論。陸家到了子燁,總算出了個有用場的人。陸焉識在她孫女我的陪同下下了樓,走到弄堂裏他說:“今天來的那個人是鄧指的小兒子,叫鄧三鋼。我教他學英文,後來他考上了西北大學。這次他來上海出差。”
我說我已經猜到他是誰了。
阿爺說:“小三子現在又調回勞改農場裏去了。做宣傳科長呢。他爸爸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讓這個小兒子離開那裏,離開得越遠越好。他上大學的時候,找的愛人還是農場出去的。最近兩人都調回農場了。小三子告訴我,他不會跟城裏機關的人打交道。他只能像他爸爸那樣生活才舒服。”
那個大草漠上來的鄧三鋼離開上海一個禮拜之後,我祖父陸焉識失蹤了。
頭天晚上,他的小女兒丹珏和丈夫劉亮吵了一架。爲什麼吵,誰也不清楚。一般來說,丹珏在做出一步退讓時總會抗爭一下,吵兩句,但劉亮明白她最終自會聽話。也許陸焉識是聽見了這段爭吵走開的,也許他早就蓄謀走開。清晨丹珏從房裏出來上馬桶間,發現父親的房門開着,就走進去。一封信留在桌上,是給我的。信非常簡單,告訴我他走了,要我轉告我父母和丹珏嬢孃,他怕告辭太麻煩,所以沒有告辭。以後萬一在美國的丹瓊嬢孃問到他,替他解釋一句。隨便怎樣解釋都行。我猜想是鄧指的小兒子給了他啓發,讓他意識到,草地大得隨處都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