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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郝淑雯急着回家取錢救老公的駕,劉峯也不在重聚的狀態上,兩人留下了各自手機號碼就匆匆分了手。第二天郝淑雯打電話約劉峯到一個酒店的餐廳飲茶,劉峯還是前一天的裝束,但翻領短袖衫被洗過也熨得很挺。在文工團時,劉峯就會用鋁飯盒裝開水熨燙軍裝。郝淑雯注意到他的短袖衫胸前有鱷魚logo,她還注意到,他牙齒不如過去白和整齊。生活的檔次首先從牙齒的健康體現。他從老家來到海口三四年了,是一個老戰友鼓動他南下的,老戰友跟他一塊兒上過前線,先他一步闖蕩海南,說南方機會多。
郝淑雯問:“那你覺得機會多嗎?”
劉峯笑笑。接下去他才把前一天汽車被城管收繳的事說出來。這是他買的第三輛三輪卡車。城管把收繳的各種車賣到黑市,以此賺外快。我們都知道劉峯在老家成了親,妻子是長途汽車上的售票員,有一個女兒。郝淑雯問劉峯,老婆孩子是不是跟他到海口了,他說妻子跟別人跑了,他到海口的第一年,妻子就提出離婚。長途汽車上認識男人的機會多,哪怕其他條件不如劉峯,至少四肢齊全。
“那你現在單身?”
劉峯含混地笑笑,說就算吧。
郝淑雯於是明白他不是完全單身,闖海南的男人哪能徹底單身?那麼多“大膽地往前走”的“妹妹”也不答應。走出這家餐廳,天一黑路燈下都站着全國各地大膽走來的妹妹。劉峯的賣書生意還要靠那些髮廊的妹妹們眷顧。劉峯由於做書的買賣,不得不讀一些進貨出貨的書,因此也常常會推薦些意義高尚些的書給妹妹們看。而且意義稍微高尚的書也最難出手,一兩塊錢一本也賣不出去,他就把這類書借給妹妹們看,還勸她們,髮廊飯喫不長,讀了書將來可以找正經飯碗。郝淑雯聽到這裏哈哈大笑,劉峯混成這樣還不忘了做好事。她說她的地產開發商丈夫都罵海南錢難掙,你劉峯怎麼掙得着錢?劉峯說他就一個女兒和一個老媽,掙的錢寄回老家還是經用的,養得活她們。那一頓飲茶還是快活的,除了提到丁丁的那一瞬。郝淑雯告訴劉峯,丁丁第二次結婚,嫁到澳大利亞去了,新買了一輛本田轎車,剛給她寫過一封信,她在皮包裏翻,要把丁丁的照片翻出來給劉峯看,剛找到丁丁的相片,嘴裏還在嘟噥說丁丁不知怎麼會買一輛土黃色的車,從來沒見過那種顏色,抬頭間瞥見劉峯的臉,他曬焦的臉灰了一下,眼睛突然橫了她一下,似乎是斥責,也似乎在求饒:好好的,又提丁丁幹啥?於是郝淑雯把照片又放回包裏,意識到劉峯的心真是殘了,那塊爲丁丁落下的傷,是永無指望長上了。兩人分手前,劉峯口吃吞吐,憋紅臉和脖子,向郝淑雯借錢贖回那輛三輪汽車,沒車生意更沒的做。郝淑雯馬上從包裏掏出一萬元給他。劉峯要了小郝的地址,說書出了手就把錢給她送家去。小郝逗他說,不還錢也能來家裏坐坐嘛,她給他包真正的北方餃子,南方人那餃子也能叫餃子?劉峯也留下了他的地址,說他就住在海邊上,這些年倒是學了漁民做魚的兩手,等着給小郝亮亮手藝。
郝淑雯回到家跟丈夫開口,要他給她老戰友一個飯碗。他丈夫問她,此人能幹什麼?她心想,兩隻手的劉峯能幹着呢,什麼活兒都一摸就會,但眼下只剩了一隻手,推吸塵器拖地板都難。她向丈夫擔保,她這個老戰友絕對是個好人。好人是什麼人?她老公鄙夷地笑着說,他公司可沒有閒飯給好人喫。她說難道他公司裏喫閒飯的還少了?老公說,不少,你郝淑雯頭一個喫,喫的還是海蔘鮑魚花膠的閒飯。她說,也不知道是誰,追在後面好幾年,哭着喊着非給老孃這碗海蔘鮑魚閒飯喫!不喫還不行,那就要跳河上吊!老孃稀罕喫這碗閒飯?不脫下軍裝,在文工團混到死國家也得發飯票!郝淑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跟丈夫說話就形成了這種連諷帶罵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