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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女們一下子站成了衝鋒隊形,一起嚷嚷:早幹什麼的?知道北京堵車不早點兒上路?再說了,這又不是高峰時間,會他媽堵車堵兩小時?他們嗓門兒大得可怕,我發現人到中年嗓音就成了喇叭。
小嫚攔住了還要理論的劉倩,說不如就趕緊把追悼會開了吧。劉峯一輩子謙讓,他不會介意的。於是她請中年男女們退出去,我們迅速站好隊,連小嫚準備的悼詞都來不及讀了,我們三人圍着遺體繞了一圈,鞠了三個躬,一幫子戴黑袖章、白花的人就來了,門口都給堵黑了。
小嫚的悼詞寫了什麼,我們無法知道了。從她手裏的三張紙背面,能模糊看出一段一段的短句,像是一首詩。太飽和的感情把小嫚心裏長久的沉默釀成詩,一定是悽美的,暗示她幾十年對他難以啓齒的表白:一九七七年那個初秋,他被我們逐出了紅樓,在他臨行前整理行李的那個夜晚,她愛上了他。也許還要早些,她以心相許是在那個惡暑的午後,在排練廳使人走形的鏡子前,在一羣男子說一個年輕女子“餿、臭”的當口,在他們不肯哪怕觸摸一下她的關頭,他以他的善良背叛了他們,背叛了集體,給了她那一記觸摸,堅實地把一隻滿是熱汗的手掌搭在她身上。小嫚流着淚想,那是多麼勇敢的背叛。她第一次爲他流淚的日子,是他默默離開紅樓,跟誰也沒告別的早上。他死後她還用得着流淚嗎?
就在我們被迫撤離靈堂的時刻,我突然想到什麼,趕緊用手機照了幾張照片。
取景框裏,我看見的畫面相當肅穆,除了我獻上的一個花籃和劉倩獻的一個鮮花花圈,小嫚到處擺滿冬青樹枝。冬青鋪天蓋地,窗子門框都綠葉婆娑。四十年前,我們的紅樓四周,栽種的就是冬青,不知是什麼品種的冬青,無論冬夏,無論旱澇,綠葉子永遠肥綠,像一層不掉的綠膘。小嫚第一次見到劉峯,他騎着自行車從冬青甬道那頭過來,一直騎到紅樓下面。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四月七號,成都有霧——她記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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