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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喇叭喊道:“老實點!孫懷清!”
孫懷清笑笑,那意思是:看見沒有?我還沒說啥呢。
坐在遠處麥秸垛上的一個人這時想說話。他叫劉樹根,四年前在離史屯八里地的胡坡安家的。那以前他當過幾年兵,開了小差下來又幹過幾個月土匪,後來發現當壯丁替身掙得多,就常常頂上別人的名字去充軍。他有一幫朋友都幹這行當,過去全是兵油子,開小差成了精。孫懷清每次找壯丁替身都是在他這幫朋友裏找。每回有誰開小差沒成功,給槍斃了,他們就把壯丁替身費漲一回。從最初的一百五十塊大洋漲到了兩百塊。劉樹根是在一次開小差時被後面追來的子彈打傷了脖子,從此搖頭晃腦不能瞄準,也就幹不了壯丁替身那行了。他在胡坡買了二十畝地,又去城裏窯子買了個女人,過得美着呢。他要是幫孫懷清證明,孫懷清撇清了,他也就給人揭了底。他這一想,又把屁股往麥秸裏沉了沉。誰知共產黨會不會消滅到他頭上,聽說連城裏的窯子都要消滅。幾千年來,消滅窯子還是頭一回。
他看孫懷清給人指着臉罵,心想,孫二大這人就是太能。能就罷了,還要逞能,還要嫌別人都不能。他要不逞能恐怕不會有今天。每回派糧,派不着他自己往裏墊,就怕人說他沒能耐。人家挖個窯蓋個門樓,他去指手畫腳,這不中那不對,人家買個牲口置輛車,他也看看牙口拍拍木料,嫌人家買貴了,上當了。就連人家夫妻打架,他也給這個當家給那個做主。壯丁錢湊不夠,他賠上老本幫人墊,因爲海口誇在前頭了,胸脯也噹噹響地拍過了,辦不成他就逞不了能了。
史修陽又發言,說孫懷清放高利貸放到老八頭上了。人家老八喝風屙沫打游擊,叫他接濟接濟,他還把人的賬記下,打算跟共產黨要驢打滾的利呢。要不是這回土改工作隊領導抄家,他櫃子裏還鎖着老八的欠條呢。
這時人們說起了他那個當國軍中校的大兒子。劉樹根便更進一步證實自己的英明,這爺兒倆虧全喫在逞能逞威風上了。人都瘋了似的喊:讓孫懷清把他兒子交出來!孫雋文血債累累,殺了咱多少老八!看把他爺兒倆給美的,兩輛吉普車倆媳婦到街上風光哩!
鬥爭會開了兩個時辰。把地主們押下臺之後就開始演戲。戲叫《白毛女》,葡萄坐在一條側幕裏,一會兒看臺上,一會兒看臺下。演主角兒的就是梳長辮的女兵,她哭得可真好,臺下的上千人全跟她哭。葡萄也讓她哭得鼻子發堵,但她有點分心,一直在想二大也讓她出去收賬,她究竟是這個喜兒呢,還是那個黃世仁。喜兒逃到山裏,長辮女兵逃進幕後,渾身上下滿頭滿臉地搽白粉,把好好的頭髮弄成了白的。
白頭髮閨女鬥爭黃世仁,就和今晚鬥爭孫二大一模一樣。黃世仁被拉下去槍斃,下面的人也喊:槍斃孫懷清!爲喜兒報仇!所有的臉都糊滿鼻涕眼淚,幾個年輕的英雄寡婦抱成一團,快哭癱了。葡萄看着,半張開嘴大瞪起眼,她們男人沒回來,受了公婆多少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