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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擠得發出臭氣來,葡萄一會兒給推遠,一會兒又給挾近,一雙繡花棉鞋給踩成了兩隻泥蹄。她是個不省事的人,誰踩她她就追着去跺那腳,連分東西都忘了。當她看見有人抱着那塊老羊皮擠出來,她一把揪住那人的爛襖袖:“那是我要的!”
那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顧往臭烘烘的人羣外頭擠。葡萄揪住他不放,不一會兒就倒在了地上,手上只剩一截爛襖袖。人羣在她身上跨過來,趟過去。她看着穿着爛鞋打赤腳的腿,有一眨眼的工夫她覺着自己再也別想爬起來,馬上就要被這些腿踢成個泥蛋子,再踩成個泥餅子。從來不知道怕的葡萄,這會兒怕起來。她發出殺豬般的嘶叫:“我操你奶奶!”
所有的腿停了一下,等它們又動起來的時候,葡萄渾身黃土地被甩了出來。她也不管什麼羊皮毛呢了,這時再不搶就啥也撈不上了。連蚊煙都給分光了,再不蠻橫,她葡萄只能掃地上掉的鹽巴、鹼面了。她見英雄寡婦陶米兒分到半打香肥皂,上去抓了就走。
“咋成土匪了哩?”陶米兒說着伸手來搶奪。
葡萄抱着香肥皂,給了她一腳。陶米兒也年輕力壯,一把扯住葡萄的髮髻。
兩個女人不久打到街對面去了。香肥皂掉下幾塊,一羣拖綠鼻涕的孩子哄上去搶,又打得一團黃土一堆髒話。葡萄打着打着,全忘了是爲香皂而打,只是覺得越打越帶勁,跟灌了二兩燒酒似的周身舒適,氣血大通。這時陶米兒手伸到葡萄抓住的最後一塊香皂上。葡萄悶聲悶氣地“噢”了一聲,牙齒合攏在陶米兒的手上。那手凍得暄暄的,牙咬上去可美着哩!
陶米兒剩下的一隻手兩隻腳就在葡萄身上腿上胡掄一氣。葡萄埋着頭,一心一意啃那隻凍得暄暄的手,一股鹹腥的汁水從那手上流進葡萄嘴裏。她看見周圍拉架的人從穿爛鞋打赤腳的變成了打綁腿的。工作隊的女同志們清脆如銀鈴地叫喊:“鬆手!陶米兒!你別跟王葡萄一般見識!……”
一隻手從後面伸來拽住葡萄披了滿脊樑的頭髮。葡萄沒覺得太疼,就是牙齒不好使勁了。她破口大罵:“我操你媽你扯我頭髮!……”這一罵她嘴巴騰出來了。她轉身就要去撲那個拽她頭髮的人。那人也穿一身解放軍軍裝,揹着太陽光,只看見他牙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