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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軍服的小夥子說,是志願軍的劇團。他手提一個鐵桶,裏頭是從開水鋪買的開水,一面打量着這個穿鄉下衣服的年輕女子。她喃喃地念叨着,那不對,那不對。她打開一個手帕,裏面包了張紙條,給那小夥兒看。小夥兒放下桶,告訴她門牌號沒錯,這兒就是志願軍劇團。葡萄心想:城裏住瞭解放軍還住了什麼志願軍,那還不打?小夥兒問她找誰,她說找琴師朱梅。
小夥兒皺起眉,想了一會兒,說他聽說過這個琴師,不過他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咳血咳死的。他把那張紙條還給葡萄。
葡萄沒接,扭頭走去。她也不搭理小夥兒在後面喊她。一拐彎她坐了下來,就坐在馬路牙子上。她催着自己,別憋着,快哭!可就是哭不出來。她從來沒想過,朱梅原來離她是那麼遠,那麼不相干。過來過去的馬車、騾車揚着塵土,她覺得牙齒咯吱吱的全是沙。原來她是半張開嘴坐在馬路邊出神的。她撐着地站起來,來時的路忘得乾乾淨淨。
原來裝着的心思,現在掏空了。她空空的人在城裏人的店鋪前、飯館前走過。一個鋪子賣洗臉水,一個大嫂拉住葡萄,叫她快洗把臉,臉上又是土又是淚。葡萄想,我沒覺着想哭啊。洗了臉,她心裏平定不少。精神也好了。她只有兩塊光洋,大嫂找不開錢,也不計較,讓她下回記着給。大嫂問她是不是讓人欺負了。她心想誰敢欺負葡萄?她搖搖頭,問大嫂城裏有個解放軍的醫院沒有。
大嫂說她不知道。一大排“稀里呼嚕”在洗臉的男人們有一個說他知道。他把一臉肥皂沫的面孔抬起來,擠住眼說醫院在城西,問葡萄去不去,他可以使車拉她去。葡萄問他拉什麼車。黃包車,他齜牙咧嘴,讓肥皂辣得夠受,指指馬路對過說:就停在那兒。葡萄看了看,問車錢多少。車伕笑起來,叫她放心,她的大洋夠着哩!他也有錢找給她。
他把葡萄拉到醫院,見葡萄和站崗的兵說上話了,他才走。葡萄給攔在門口,哨兵叫另一個哨兵去崗亭裏搖電話。不一會兒,葡萄見一個人跑出來,身上穿件白大褂,頭上戴個白帽子。一見葡萄,他站住了。
“二哥!”葡萄喊,“他死了……”
少勇慢慢走上來。葡萄突然覺得委屈窩囊,跺着腳便大聲哭起來。少勇見兩個哨兵往這兒瞅,白了他們一眼。他抱她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心裏有一點明白她哭什麼。新舊交替的時代,沒了這個,走了那個,是太經常發生的事。他伸手拍拍她的肩,又拍拍她的背。少勇喜歡誰,就忘了大庭廣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