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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孫少勇乘夜裏的火車往史屯去的時候,河灘上的刑場上全是燈火。當然孫少勇不可能看見,他乘的火車不經過那裏。史屯的人也沒看見。周圍五十個村子,沒一個人看見這副繁華夜景。連侏儒們也錯過了這個燈火大出殯。這天白天響了一天的鑼,鐵皮喇叭也叫喊了一天,沒喊出一個人去河灘上認領屍體。周圍村子和城裏的死囚家屬在白天都不願和死囚有關係,誰也不想做敵人的親眷。夜裏十二點之後,他們提着燈籠陸續來了。有的一家來了兩輩人,有的人家四世同堂地來了。
假如這時有一個人走到坡上,站在侏儒們早晨站的地方,這人會看見無數燈籠從河岸坡地的路上移動下來,彎彎曲曲,延綿不斷,移到河谷底。慢慢地,燈火把河谷漲滿,向上漫去。沒有哭的,老的、少的、中壯年的都一聲不吭地用燈籠去每一個臉上照。才一天,這些熟臉都隔了一百年似的,看着那樣遠,那樣不近人情的冷漠。有年少的認出了父親,剛要哭就被喝住。
假如站在坡頭上的這人耳朵特別靈,他能聽見燈火深處偶爾會有兩句悄悄話。“……鋼筆還插着,沒叫沒收哩!”“看看留下信沒有?”“媽看一眼行了,咱得埋呀!……”“……少半拉腦袋會中?還是找找吧?”“那能找着?還不打碎了?”“不中,得找。反革命也不能就半拉腦袋!”
“……”
假如這人耐得住河上結成餅子的蚊蟲小咬,他能一直看見燈火明到雞啼,河下游天空上的啓明星也暗下去。人們就在河灘上刨出幾百個坑來,把使他們蒙羞受辱並將要連累他們一生的親人們草草埋葬了。
天亮之前,這場燈火輝煌的喪葬結束了。
假如有這麼一個人恰恰在這天夜裏上到坡頭,看見了這個景觀,那麼這個燈火大殯葬就不會完全漏在史外。
要過很多年,這個地方纔有人敢來。那個時候日本人年年來欣賞這一帶的牡丹,於是有人把河灘開發出來,種成牡丹園。到那時,假如這天夜裏看見燈火大殯葬的旁觀者還活着,他會看到拖拉機在乾涸的河上開動,把幾百座荒墳犁平。
這天省醫院的主刀大夫孫少勇剛上班,走到窗邊去開窗透氣,看見大門口坐着葡萄。孫少勇上班一向從側門進來,所以和葡萄錯過了。他想這生坯子氣性夠長的,三個月纔過去。這時都秋涼了。他剛想叫她,她抬起頭來。她知道這是他的窗哩。他做個手勢叫她上來。她搖搖頭。他看她站起身,朝他走近兩步。她走路不像過去那樣帶勁,有一點兒蠢。他笑笑,說:“你在那兒喝冷風啊?上來吧?”
“你下來!”葡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