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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他驚心動魄地回到葡萄的院裏,看見她拉開門栓,淡笑一下就扭頭下臺階,讓他跟在後面下來,免得又踩錯哪一腳,他就覺得安全了。葡萄這裏全是見慣不驚的,大事化小的。她三十四歲,像個幾歲的孩子不知道怕,也像個幾百歲的老人,沒什麼值得她怕。只要把門栓一插,她這院子就是她的,就安全。
這下她的院子不安全了。她揣着一顆定時炸彈哩。
揣着一個定時炸彈,她還能這樣安全,他實在懂不了她是怎麼回事。她講着她公爹如何生病,她怎樣給他求醫,而他聽一小半漏一大半。等她停了,不講了,他又來追問那些漏聽的。他太魂飛魄散了。有一點他弄明白了:叫挺的男孩是這樁事情的犧牲。
他突然問:“你和你兒子的父親,很相愛嗎?感情很深嗎?”
葡萄看着他。這是什麼話呢?這成唱歌了。她的笑把他打趣了。
他想那一定是很像歌的。他發現有頭有尾的男女故事全一模一樣,至少結尾一樣。他和葡萄的事也就好在沒頭沒尾。
他和葡萄當然是沒事的。他又不瘋,去和一個鄉下女人有什麼事。
他想總有一天葡萄的一生要成一個大故事。也許是很短的一生,只有三十來歲。這故事他不寫也會有人寫。就是隻寫到她三十四歲,也夠大了。這麼好的三十四歲,誰來了結它?是他?他趁她回屋去睡覺,悄悄走過院子,摸黑爬上臺階,賊似的拉開門栓,跑到四清工作隊長家,讓他趕快領人來包圍這個讓他舒適、安全的小院子,捉走他喜愛的葡萄和地窖裏的逃犯?
他不行。幹不了這事。
樸同志不知道葡萄比他更早明白他幹不了這事。從他一進這院子,你來我去的幾句碎話幾瞥眼光,她就知道他是誰了。再就是從他的書,他的身世裏,她比他自己都知道他是誰。他是那種掂着人家性命不輕易撒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