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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彩搭了一部中巴悄悄離開了山村。中巴上的乘客全是共青團員。這是一個大學的團支部組織的秋遊。彩彩曾經也是共青團員。她驀然覺得一個共青團員跟那樣一個大富翁過了近半年的生活不堪回首。那是什麼不三不四的關係?幸好她自拔了。不然她一輩子只能把不三不四的關係持續到底。而彩彩是個非白即黑,最容不得不三不四事物的人啊。
一車的共青團員都在同時說話。他們的話題可不是共青團員式的。什麼都扯,從男女扯到“託福”成績,從某研究生自殺扯到某本科生做“二奶”。什麼都扯,語言大膽至極。
但彩彩還是感覺安全。終於找到了組織。下一步怎麼辦?應該去哪裏?不知那家訓練館還要不要她。
到了北京,彩彩找了一個便宜旅店住下來。介紹複印件遞給對方,然後再讓他到網上去查孫彩彩的所有資料,證明孫彩彩不是那種默默無聞,絕望流竄在首都的三百萬流動人口的一分子,急需誰賞個飯碗。到了第三天,她終於被隆福寺附近的一個保安公司聘用了,聘請她做保安們的教練。這個薪水不高的職位她打算做它兩三個月,爲了在北京定定神,養養傷。
難道她也受了傷?她發現從這樁事情中根本無法全身而退。她投入的是全身心,半年來全身心地投入在另一個人的每一份疼痛、每一份舒適、每一點喜悅、每一點憤怒惆悵悲哀中;她的身心半年來在替他過活,那些投入太深了,已經長在他殘疾的生命中,猛地一抽身,她怎麼可能是“全身”?怎麼可能不血淋淋?
彩彩必須一再剋制自己,纔不去給馮煥打電話。她覺得沒有自己他會長褥瘡,會消化不良,會兩腿全是蚊子皰而潰爛,因爲他不知痛癢的下肢會被人忽略。
直到離開馮煥的第三天,彩彩才忽然發現她走時沒把現金卡交還回去。她急出一身大汗,爲自己損失了三天的名譽着急,爲那三天裏馮煥對孫彩彩這個好女孩形象的毀滅而着急。她把馮煥交給她保管的各種卡片,比如某某俱樂部卡、某餐館貴賓卡和三張現金卡全部放在一個卡片夾裏,整個卡片夾被她隨身帶到了北京。她知道馮煥什麼事都能在網上辦理,所以她希望他趕緊上網查一下賬戶,趕緊鬆一口氣:彩彩並不是攜財而逃。不管他多麼骯髒好色謊言連篇,他輪不上她彩彩來打他一悶棍。那樣的話,彩彩跟他謊言世界中的所有人就彼此彼此了。
她給他發了一條信息,但願他偶爾打開手機時發現它。“現金卡都在我這裏。抹藥之前,皮膚一定要擦洗得非常乾淨,讓熱水敷熱更好。紅黃瓶子是防蚊噴霧劑,進口的,別人認不出英文字母,千萬別弄到眼睛裏。請告訴我一個安全的地址,以便我把現金卡和其他卡片寄回給您。多多保重,秋涼了。”她不想責備他,也不想解釋自己。他了解她,一開始就瞭解她,那瞭解幾乎神性,所以他應該瞭解她的底線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