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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孩跟我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如我們都是在美國唸的大學,都修了音樂課,家裏呢,也都是馬來亞的華僑,從小也都是衣食無憂的孩子……我們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理想。她的理想遠大得很,我當時覺得連邊際都摸不着。船在海上走了七八天,那個女孩子開始發高熱……一直到她去世船上的醫生都沒有弄清那到底是什麼病,會那麼致命。只知道那是一種熱病,染上就難以治癒。臨死前,她告訴我,她從美國回到南洋是爲了抗戰募捐。等她完成了募捐,就要回到祖國參加抗日的軍隊,上前線,就像那首《畢業歌》裏唱的,要拼死在疆場……”
朱玉瓊看到桑霞低下了頭,淚光閃閃的,警惕有所鬆動,坐在了牀上。
“死在海上的人,按船上規矩都是要海葬的。我親手裝殮了她。在我跟船上的大副把她放進太平洋的時候,我發現,我的一生其實已經被她改變了。您一定猜到了,這個女孩子就是桑霞,您的親侄女。我看着大海把桑霞帶走了,就想,大海不該帶走她的理想……從那時起,我就想變成桑霞,替她把沒做完的事做完,把她沒活完的生命活完。我去到馬來亞,找到了桑霞的組織,開始動員華僑募捐。後來我把募到的款子送到了福州的新四軍辦事處。實際上我是替桑霞去送捐款的。我在辦事處工作了大半年,就在那段時間裏,我加入了共產黨。我想,假如將來我真的能爲這個黨做出一點功業,都會記在桑霞名下。後來我又被新四軍派回南洋去募捐,去籌辦藥品,再回到中國來的時候,組織上就讓我用桑霞這個名字,在上海開展工作。”
朱玉瓊不知不覺就被帶到了桑霞的故事裏,因爲故事的主角是她的親侄女,她非常自然地產生了很強的代入感,這個時候,她臉上的敵意和疑慮完全不見了,毫無意外地,她又着了桑霞的道了。
桑霞說完了,慢慢地靠近朱玉瓊,似乎在尋求她的共鳴:“我就是這麼變成桑霞的。對很多人來說,我就只有桑霞這一個名字。可是我喜歡這個名字,叫起來好響亮,好像就是爲了一個女英雄取的名字……”
朱玉瓊呆呆地看着桑霞,桑霞的大眼睛裏閃着淚花,也閃着希望,這麼清澈的眼神,哪裏看得出一絲陰謀詭計?
桑霞抬起頭,看上去還帶着一絲悽楚:“現在我把實話都告訴您了,對阿沐,我什麼都沒有瞞過他。您要是還想罵我,就罵吧,我保證不還口。”
朱玉瓊沉默着,神情漸漸和緩下來,半天才發出一聲孱弱的嘆息:“你們把阿沐弄到哪裏去了?”
“阿沐就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