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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留了一手,把行李箱留在了亞當家。放在我臥室的牀上。萬一勢頭不妙,我馬上撤回來。所謂不妙,就是律師對我的態度一旦出現壯烈的感覺,那種居高臨下的收容和救濟的壯烈感,我拔腿便離開他。生活中人太難找到機會表現崇高,因此人有時是樂得做一次烈士的。但等他明白過灃:勃格斯坦是美國著名的音樂指揮和作曲家。
來,他會拿那份崇高來壓制你,永久佔你上風。他的這樁犧牲他會同你慢慢清算。
我和律師的關係復原了。我們一同喫晚餐,一同散步、看電視,做愛的間距爲兩天一次。我儘量給他滿意的服務。他依舊客氣地要求我:“能請你再變個姿勢嗎?……請把腿再抬高些。好的,謝謝。”客氣是客氣,把我弄痛的事比過去頻繁了。不過別去想別的,只去想他添了些激情,更撒得開了。他照例在事後睡去,不緊不慢地打着呼嚕。我想,正常的生活多麼好,有個男人在身邊打呼多麼好。存心挑,我也難挑出什麼不好來。我時時拿的話勉勵自己:能夠湊合,是一種成熟。我要積極地湊合,婚姻,做愛,當主婦,再去把剩餘的博士學分湊合拿下來。有了湊合,什麼都可以一樁一樁拿下來;再拿下一份工作,拿下一個大致體面的家庭和社會地位。
這樣,我一點睏意也沒了。我輕輕爬起來,下了牀,儘量不打亂這鼾聲單調、均勻的節奏。我把做愛前扔了一地的衣服一一拾起,抱在懷裏,一點響動也沒有地走出臥室。我在主臥室和次臥室之間的走廊上,穿好衣服。我不知道在半夜三更把自己穿得整整齊齊是幹什麼。我開了前門,又用鑰匙把門鎖好,讓律師安全地打呼嚕。
我只知道我想散散步。我來到亞當樓下時發現自己非主觀地想來這裏。有七天沒見菲比了。我從另一隻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門。夜裏的客廳更像個展覽館,每件展品下的照明設備各異。亞當書房的燈還亮着,他還在電腦上設計日本庭園。一股淡香在空氣中,是大麻。我不知我到這裏來幹什麼,據亞當說最後這位羅馬尼亞老太太不錯,對菲比說得過去。據說亞當事先把監視器攝下的所有磁帶都放給她看了,假如這老太太心存百分之一的不老實,看了錄像帶也百分之百老實了。據說她爭取讓監視器錄下她對菲如何的死心塌地。亞當告訴我,現在看菲比的了,只要她能嗅慣老太太的羅馬尼亞氣味。眼下菲比還不行,老太太一接近她就開始尖叫和拳打腳踢。這些是亞當前一天在電話上告訴我的。
我的屋原封未動。我不開燈也知道它原封未動。那個手提箱原封未動地擱在牀上。我在牀沿上坐下來,猶豫之極。我怕菲比影響我“湊合”的積極性。我怕看她熟睡的小樣兒:像正常孩子那樣閉着眼,垂下兩排長睫毛,嘴脣仍依稀保存吮乳的形狀。也像一切孩子那樣,做或恐怖或快樂的夢,爲那些夢而突然出來一些奇怪的動作、表情,就像在胎膜中的那些不可解釋的手舞足蹈……菲比熟睡時是個正常的孩子。我卻怕意識到這一點。我怕自己意識到那個黑暗的希望:菲比若永遠睡去,她便是一個什麼也不殘缺的孩子。因而我不知該不該去看熟睡的她。我花費了一長段時間來猶豫。
還在我決定悄悄回律師那兒去的時候,亞當出現在門口。樓下的燈光使我們的兩個影子不那麼黑暗。
“我以爲是菲比。我正要去睡,聽見這裏有聲音。”
“我這就走。睡不着,想過來取這個箱子。”我不知怎麼感到這兩個對面立着的黑影給了我一點感動。就是我們的影子也溝通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