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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峯塔》與《易經》是張愛玲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向英美文壇叩關失敗的英文小說,因篇幅太長故一分爲二,總計三十餘萬字,近八百頁篇幅,直到她去世十五年後的今日,手稿才由遺產執行人宋以朗找出出版。《雷峯塔》從幼年寫到逃離父親家裏,投奔母親;《易經》寫港大求學到二戰中香港失守,回返上海。《雷峯塔》、《易經》,下接《小團圓》,按理可稱爲張愛玲的人生三部曲,但《雷峯塔》與《易經》仍是一個整體,從書中人名與《小團圓》完全兩樣可知(不知爲何,只有張愛玲好友炎櫻同樣名爲“比比”,其餘人名均異。)。《雷峯塔》與《易經》是張愛玲的英文自傳小說,《小團圓》則是爲中文讀者寫的,成書晚些,約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與《色,戒》同時。
熟知張愛玲的人,讀《雷峯塔》與《易經》,初初會有些失望大致不出《私語》、《童言無忌》和《對照記》內容,但李黎所謂“張愛玲到底不是珍·奧絲婷,她的童年往事實在無法撐起一本近三百頁的小說讓人手不釋卷”,則未必屬實。讀張愛玲這部形同《私語》和《對照記》放大版的自傳小說,最好把自己還原爲一個對作者全無瞭解的路人甲,愈不熟知她愈好正如讀《紅樓夢》不要拿榮寧二府人物表焦慮地去對照曹雪芹家譜。你只管順着書裏的緩慢情調和瑣碎細節一路流淌而去,像坐在烏篷船裏聽雨聲淅瀝,昏天黑地,經宿未眠,天明已至渡口。當然,記得要先找出黴綠斑斕的銅香爐燻上第一爐香,從《雷峯塔》看起。
《雷峯塔》一開始,就是以孩童張愛玲沈琵琶的眼,看大人的世界。那四歲時就懷疑一切的眼光,看着母親楊露和姑姑沈珊瑚打理行李出國,父親沈榆溪抽大煙,和姨太太廝混,宴客叫條子。在大宅子另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廚子花匠男工閒時賭錢打牌,婢女老媽子做藤蘿花餅喫,老婆子們解開裹腳布洗小腳,說不完的白蛇法海雷峯塔。就像張愛玲《對照記》裏說的,悠長得像永生的童年,相當愉快的度日如年:
每個人都是甕聲甕氣的,倒不是吵架。琵琶頂愛背後的這些聲響,有一種深深的無聊與忿恨,像是從一個更冷更辛苦的世界吹來的風.能提振精神,和樓上的世界兩樣。《雷峯塔》取意何在?或許是象徵着父權、封建舊時代的倒塌,但是“娜拉出走”以後,正如魯迅所說:“在經濟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嗎?也還是傀儡……不但女人常作男人的傀儡,就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相互地作傀儡。”在這一大家子的敗落裏包括母親、姑姑或繼母,沒有一個是贏家,結尾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歸結到底,《雷峯塔》與《易經》形同《紅樓夢》民國版,續集,或後四十回。眼看它起高樓,眼看它宴賓客,眼看它樓塌了,遺老遺少和他們的兒女同舟一命,沉淪到底。
在現代文學作家裏,張愛玲的身世是少見的傳奇,“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她的弟弟張子靜就說:“與她同時代的作家,沒有誰的家世比她更顯赫。”那是清末四股權貴勢力的交匯,父系承自清末名臣張佩綸、李鴻章,母系是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後人,繼母則是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孫寶琦之女。都是歷代仕宦之家,家產十分豐厚,然而巨塔之傾,卻也只要一代,在張愛玲父親時,因爲親戚佔奪,加上坐喫山空,早成了空殼子。《雷峯塔》與《易經》裏,永遠是付不出的學費,戒不掉的鴉片、嗎啡和姨太太,老宅子裏煙霧繚繞,令人瞌睡……
“雷峯塔不是倒了嗎?”“難怪世界都變了。”這兩句婢女葵花和保母何干的閒話,像里巷街議,也像賈雨村甄士隱在石獅子前笑談榮寧二府。《雷峯塔》the fall ofthe pagoda接着是《易經》the book 0f chan,也就可想而知了。《易經》作爲自傳小說之名,還真有點凌叔華《古韻》ancient lodies的味道,也很符合張愛玲書名或標題一貫的雙關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