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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把《三國演義》倒背如流。他的聲音小,跟他的身材一樣,年青的臉五官像擠住了,有點鼠頭鼠腦的,可是一說起空城計、舌戰羣儒、草船借箭、苦肉計、錦囊妙計來,眉毛就會向上斜挑,逸興遄飛,連說帶比,拿捏得恰到好處。
“給我寫嘛,志遠。”
末了他把毛筆給了她。她站在板凳上寫。寫得並不好。爲了挽回顏面,她畫起了拿手的畫來,畫了臉,有人臉那麼大,從灰色圓石板上瞪着看,活靈活現的,某個枉死的鬼魂被囚禁在石板裏。一串寒顫蠕蠕的在琵琶脊樑上爬。臉消失了。
“別畫畫。”志遠說,“這是練字用的。”
他拿走了毛筆,倒水在石頭上,彷彿被她弄髒了。
志遠是有抱負的,並不想一輩子當僕傭。他和琵琶的母親一齊長大,他父親是楊家的總管。露和弟弟小時候請先生,志遠做伴讀,得到了受教育的機會。露出嫁,也把他帶了過來,以傭人的工錢請個祕書。新娘必須預備一切派得上用場的東西,才能完全獨立,在夫家才能抬頭挺胸做人。妝奩甚至包括便桶、臉盆、洗腳盆、各色澡盆。露出國之前要求志遠留下,定期寫信報告孩子和家裏情況。他答應會等到她回國,露也把葵花嫁給了他,讓他滿意。年過去了,貧窮的年青人要出人頭地已經很難,年紀大了就更難。信給露他從不問露的歸期,生怕不耐煩似的。他並不知道榆溪直在要求太太回來。最近志遠才替他寄了這麼一封信:
“前函想已收覽。此間政治情勢猶如風雨將至,遍地陰霾,唯津可望逃過一劫。託庇於洋人籬下,餘不勝汗顏。琵琶與陵已子蕭所薦之夫子讀書,論語指日習完。近日餘頗覺浮躁無聊,空咄咄。陳氏進城,餘與之簿戰,小輸。春寒料峭,心懷遠人。格蘭氣候向以嚴酷聞名,望多加珍重。珊瑚索性疏懶不願提筆,豈不懷蓴羹鱸膾之思?若須餘寄送什物,但請直言。隨函附上小照一幀,唯瘦削瘏悴,不忍卿覽。”
他的照片小小的、鵝卵形,裝在硬紙夾裏。憔悴的鵝蛋臉,髮油亮亮的梳到後面。無邊六角眼鏡使眼睛閃動着空茫的光。照後他題了自己作的詩:
“才聽津門金甲鳴,
又聞塞上鼓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