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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大世界有個說相聲的,正好到外地演出。真是運氣。”
“蒙裏戛戛,蒙裏戛戛!”開電車的吆喝,要大家往裏擠。
有乘客望着窗外一輛經過的卡車,沒教別人也看,可是整個電車一陣微微的騷動蠕蠕從頭爬到尾,伸長脖子的伸長脖子,彎腰的彎腰,抓着藤吊圈,看着車窗外。第二輛卡車開過來,放慢了幾秒鐘,正好讓琵琶看見敞開的後車鬥。手腳糾纏在一起,堆得有油布車頂一半高。泛黃的灰白的肌膚顯得年青,倒像女人。女學童打球,絆倒了跌在彼此身上。街頭雜耍的脫得只剩一點破布蔽體,疲憊不堪的在彼此的肩頭上疊羅漢。她只看見胳膊和腿,隨便伸曲。有的不像是人的手腳,這裏那裏一片破印花布或藏藍破布。畫面一閃即逝。她完全給拖出了時間空間之外,不能思考也不能感覺。那些肢體上的大紅線條是鮮血,過後她纔想到。可是看着像油膩膩、亮滑滑的蛇爬過黃色的皮膚。我看見的是大世界裏的屍體,她向自己說,卻不信。
卡車過後,電車上的人默不作聲。靜安寺站的報童吆喝着頭條,好幾隻手從車窗伸出去要買報紙。
“馬報,馬報!”
他們需要白紙黑字的安慰,可以使他們相信的東西。
接下來的一程她忙着想更緊要的事,怎麼同她母親說考試結果。
“我不知道,”她聽見自己說,“我覺得考得不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古書她最有把握。除了英文還可以選一個語言,她選了中文,容易對付。可是試題卻使她看傻了眼,問的淨是最冷僻的東西,有些題目語法明顯錯誤。讓她父親知道了,準笑死,偏偏又不能告訴他。卻得向母親說,可是決不能說好笑,不然又要聽兩車子話了:
“我不喜歡你笑別人。這些人要是資格不夠,也不會在大學堂裏教書。你又有什麼資格說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