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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不過是個極平常的女孩子。不過因爲年輕的緣故,有點什麼地方使人不能懂得。也像那隻鳥,叫那麼一聲。也不是叫哪個人,也沒叫出什麼來。

她的短裙子在膝蓋上面就完了,露出一雙輕巧的腿,精緻得象櫥窗裏的木腿,皮色也像刨光油過的木頭。頭髮剪得極短,腦後剃出一個小小的尖子。沒有頭髮護着脖子,沒有袖子護着手臂,她是個沒遮攔的人,誰緞Φ潰骸暗娜氛饈侵泄說睦掀2允裁矗褪鞘裁醋盍欏?“嬌蕊拈一顆核桃仁放在上下牙之間,把小指點住了他,說道:”你別說——這話也有點道理。“振保當着她,總好像喫醉了酒怕要失儀似的,搭訕着便踱到陽臺上來。冷風一吹,越發疑心剛纔是不是有點紅頭漲臉了。他心裏着實煩惱,才同玫瑰永訣了,她又借屍還魂,而且做了人家的妻。而且這女人比玫瑰更有程度了,她在那間房裏,就彷彿滿房都是朱粉壁畫,左一個右一個畫着半裸的她。怎麼會淨碰見這一類女人呢?難道要怪他自己,到處一觸即發?不罷?純粹的中國人裏面這一路的人究竟少。他是因爲剛回國,所以一混又混在半西半中的社交圈裏。在外國的時候,但凡遇見一箇中國人便是”他鄉遇故知“。在家鄉再遇見他鄉的故知,一回熟,兩回生,漸漸的也就疏遠了。——可是這王嬌蕊,士洪娶了她不也弄得很好麼?當然王士洪,人家老子有錢,不像他全靠自己往前闖,這樣的女人是個拖累。況且他不像王士洪那麼好性子,由着女人不規矩。若是成天同她吵吵鬧鬧呢,也不是個事,把男人的志氣都磨盡了。當然……也是因爲王士洪制不住她的緣故。不然她也至於這樣。……振保抱着胳膊伏在欄杆上,樓下一輛煌煌點着燈的電車停在門首,許多人上去下來,一車的燈,又開走了。街上靜蕩蕩只剩下公寓下層牛肉莊的燈光。風吹着兩片落葉蹋啦蹋啦彷彿沒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這世界上有那麼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着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靜,還有無論何時,只要是生死關頭,深的暗的所在,那時候只能有一個真心愛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振保並沒有分明地這樣想着,只覺得一陣悽惶。

士洪夫妻一路說着話,也走到陽臺上來。士洪向他太太道:“你頭髮幹了麼?吹了風,更要咳嗽了。”嬌蕊解下頭上的毛巾,把頭髮抖了一抖道:“沒關係。”振保猜他們夫妻離別在即,想必有些體己話要說,故意握住嘴打了個呵欠道:“我們先去睡了。篤保明天還得起個大早到學校裏拿章程去。”士洪道:“我明天下午走,大約見不到你了。”兩人握手說了再會,振保篤保自回房去。

次日振保下班回來,一撳鈴,嬌蕊一隻手握着電話聽筒替他開門。穿堂裏光線很暗,看不清楚,但見衣架子上少了士洪的帽子與大衣,衣架子底下擱着的一隻皮箱也沒有了,想是業已動身。振保脫了大衣掛在架上,耳聽得那廂嬌蕊撥了電話號碼,說道:“請孫先生聽電話。”振保便留了個心。又聽嬌蕊問道:“是悌米麼?……不,我今天不出去,在家裏等一個男朋友。”說着,格格笑將起來,又道:“他是誰?不告訴你。憑什麼要告訴你?……哦,你不感興趣麼?你對你自己不感興趣麼?……反正我五點鐘等他喫茶,專等他,你可別闖了來。”振保不待她說完,早就到屋裏去,他弟弟不在屋裏,浴室裏也沒有人。他找到陽臺上來,嬌蕊卻從客室裏迎了出來道:“篤保丟下了話,叫我告訴你,他出去看看有些書可能在舊書攤上買到。”振保謝了她,看了她一眼。他穿着的一件曳地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溼的綠色,沾着什麼就染綠了。她略略移動了一步,彷彿她剛纔所佔有的空氣上便留着個綠跡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兩邊迸開一寸半的裂縫,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裏面深粉紅的襯裙。那過份刺眼的色調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夠若無其事地穿着這樣的衣服。她道:“進來喫杯茶麼?”一面說,一面回身走到客室裏去,在桌子旁邊坐下,執着茶壺倒茶。桌上齊齊整整放着兩份杯盤。碟子裏盛着酥油餅乾與烘麪包。振保立在玻璃門口笑道:“待會兒有客人來罷?”嬌蕊道:“咱們不等他了,先喫起來罷。”振保躊躇了一會,始終揣摩不出她是什麼意思,姑且陪她坐下了。

嬌蕊問道:“要牛奶麼?”振保道:“我都隨便。”嬌蕊道:“哦,對了,你喜歡喫清茶,在外國這些年,老是想喫沒的喫,昨兒個你說的。”振保笑道:“你的記性真好。”嬌蕊起身撳鈴,微微瞟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平常我的記性最壞。”振保心裏怦的一跳,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阿媽進來了,嬌蕊吩咐道:“泡兩杯清茶來。”振保笑道:“順便叫她帶一份茶杯同盤子來罷,待會兒客人來了又得添上。”嬌蕊瞅了他一下,笑道:“什麼客人,你這樣記掛他?阿媽,你給我拿支筆來,還要張紙。”她颼颼地寫了個便條,推過去讓振保看,上面是很簡捷的兩句話:“親愛的悌米,今天對不起得很,我有點事,出去了。嬌蕊。”她把那張紙對摺了一下,交給阿媽道:“一會兒孫先生來了,你把這個給他,就說我不在家。”阿媽出去了,振保喫着餅乾,笑道:“我真不懂你了,何苦來呢,約了人家來,又讓人白跑一趟。”嬌蕊身子往前探着,聚精會神考慮着盤裏的什錦餅乾,挑來挑去沒有一塊中意的,答道:“約他的時候,並沒打算讓他白跑。”振保道:“哦?臨時決定的嗎?”嬌蕊笑道:“你沒聽見過這句話麼?女人有改變主張的權利。”阿媽送了綠茶來,茶葉滿滿的浮在水面上,振保雙手捧着玻璃杯,只是喝不進嘴裏。他兩眼望着茶,心裏卻研究出一個緣故來了。嬌蕊揹着丈夫和那姓孫的藕斷絲連,分明嫌他在旁礙眼,所以今天有意的向他特別表示好感,把他吊上了手,便堵住了他的嘴。其實振保絕對沒年心腸去管他們的閒事。莫說他和士洪夠不上交情,再是割頭換頸的朋友,在人家夫婦之間挑撥是非,也是犯不着。可是無論如何,這女人是不好惹的。他又添了幾分戒心。

嬌蕊放下茶杯,立起身,從碗櫥裏取出一罐子花生醬來,笑道:“我是個粗人,喜歡喫粗東西。”振保笑道:“哎呀,這東西最富於滋養料,最使人發胖的!”嬌蕊開了蓋子道:“我頂喜歡犯法。你不贊成犯法麼?”振保把手按住玻璃罐,道:“不。”嬌蕊躊躇半日,笑道:“這樣罷,你給我麪包塌一點,你不會給我太多的。”振保見她做出年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果真爲她的麪包上敷了些花生醬。嬌蕊從茶杯口上凝視着他,抿着嘴一笑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支使你?要是我自己,也許一下子意志堅強起來,塌得太少的!”兩人同聲大笑。禁不起她這樣稚氣的嬌媚,振保漸漸軟化了。

正喝着茶,外面門鈴響,振保有點坐立不定,再三地道:“是你請的客罷?你不覺得不過意麼?”嬌蕊只聳了聳肩。振保捧着玻璃杯走到陽臺上去道:“等他出來的時候,我願意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嬌蕊隨後跟了出來道:“他麼?很漂亮,太漂亮了。”振保倚着闌干笑道:“你不喜歡美男子?”嬌蕊道:“男人美不得,男人比女人還要禁不起慣。”振保半闔着眼睛看着她微笑道:“你別說人家,你自己也是被慣壞了的。”嬌蕊道:“也許。你倒是剛剛相反。你處處剋扣你自己,其實你同我一樣的是一個貪玩好喫的人。”振保笑了起來道:“哦?真的嗎?你倒曉得了!”嬌蕊低着頭,輕輕去揀杯中的茶葉,揀半天,喝一口。振保也無聲地喫着茶。不大的工夫,公寓裏走出一個穿西裝的從三層樓上望下去,看不分明,但見他急急地轉了個彎,彷彿是憋了一肚子氣似的。振保忍不住又道:“可憐,白跑了一趟!”嬌蕊道:“橫豎他成天沒事做。我自己也是個沒事做的人,偏偏瞧不起沒事做的人。我就喜歡在忙人手裏如狼似虎地搶下一點時間來——你說這是不是犯賤?”振保靠在闌干上,先把一隻腳去踢那闌干,漸漸有意無意地踢起她那藤椅來,椅子一震動,她手臂上的肉就微微一哆嗦,她的肉並不多,只因骨架子生得小,略微顯胖了一點。振保曉得:“你喜歡忙人?”嬌蕊把一隻手按在眼睛上,笑道:“其實也無所謂。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振保笑道:“那,可有空的房間招租呢?”嬌蕊去不答應了。振保道:“可是我住不慣公寓房子。我要住單幢的。”嬌蕊哼了一聲道:“看你有本事拆了重蓋!”振保又重重地踢了她椅子一下道:“瞧我的罷!”嬌蕊拿開臉上的手,睜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你倒也會說兩句俏皮話!”振保笑道:“看見了你,不俏皮也俏皮了。”嬌蕊道:“說真的,你把你從前的事講點我聽聽。”振保道:“什麼事?”嬌蕊把一條腿橫掃過去,踢得他差一點潑翻手中的茶,她笑道:“裝佯!我都知道了。”振保道:“知道了還問?倒是你把你的事說點給我聽罷。”嬌蕊道:“我麼?”她偏着頭,把下頦在肩膀上挨來挨去,好一會,低低地道:“我的一生,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完了。”半晌,振保催道:“那麼,你說呀。”嬌蕊卻又不做聲,定睛思索着。振保道:“你跟士洪是怎樣認識的?”嬌蕊道:“也很平常。學生會在倫敦開會,我是代表,他也是代表。”振保道:“你是在倫敦大學?”嬌蕊道:“我家裏送我到英國讀書,無非是爲了嫁人,好挑個好的。去的時候年紀小着呢,根本也不想結婚,不過藉着找人的名義在外面玩。玩了幾年,名聲漸漸不大好了,這才手忙腳亂地抓了個士洪。”振保踢了她椅子一下:“你還沒玩夠?”嬌蕊道:“並不是夠不夠的問題。一個人,學會了一樣本事,總捨不得放着不用。”振保笑道:“別忘了你是在中國。”嬌蕊將殘茶一飲而盡,立起身來,把嘴裏的茶葉吐到闌干外面去,笑道:“中國也有中國的自由,可以隨意的往街上吐東西。”門鈴又響了,振保猜是他弟弟回來了,果然是篤保。篤保一回來,自然就兩樣了。振保過後細想方纔的情形,在那黃昏的陽臺上,看不仔細她,只聽見那低小的聲音,祕密地,就像在耳根底下,癢梭梭吹着氣。在黑暗裏,暫時可以忘記她那動人的身體的存在,因此有機會知道她另外還有別的。她彷彿是個聰明直爽的人,雖然是爲人妻子,精神上還是發育未全的,這是振保認爲最可愛的一點。就在這上面他感到了一種新的威脅,和這新的威脅比較起來,單純的肉的誘惑建制不算什麼了。他絕對不能認真哪!那是自找麻煩。也許……也許還是她的身子在作怪。男子憧憬一個女子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己騙自己說是愛上了她的靈魂。唯有佔領了她的身體之後,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也許這是唯一的解脫的方法。爲什麼不呢?她有許多情夫,多一個少一個,她也不在乎。王士洪雖不能說是不在乎,也並不受到更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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