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嬌蕊的牀太講究了,振保睡不慣那樣厚的褥子,早起還有暈牀的感覺,梳頭髮的時候他在頭髮裏發現一彎剪下來的指甲,小紅月牙,因爲她養着長指甲,把他劃傷了,昨天他朦朧睡去的時候看見她坐在牀頭剪指甲。昨天晚上忘了看看有月亮沒有,應當是紅色的月牙。
以後,他每天辦完了公回來,坐在雙層公共汽車的樓上,車頭迎着落日,玻璃上一片光,車子轟轟然朝太陽馳去,朝他的快樂馳去,他的無恥的快樂——怎麼不是無恥的?他這女人,喫着旁人的飯,住着旁人的房子,姓着旁人的姓。可是振保的快樂更爲快樂,因爲覺得不應該。
他自己認爲是墮落了。從高處跌落的物件,比他本身要重許多倍,那驚人的重量跟嬌蕊撞上了,把她砸得昏了頭。
她說:“我真愛上了你了。”說這話的時候,她還帶着點嘲笑的口氣。“你知道麼?每天我坐在這裏等你回來,聽着電梯工東工東慢慢開上來,開過我們這層樓,一直開上去了,我就像把一顆心提了上去,放不下來。有時候,還沒開到這層樓就停住了,我又像是半中間斷了氣。”振保笑道:“你心裏還有電梯,可見你的心還是一所公寓房子。”嬌蕊淡淡一笑,揹着手走到窗前,往外看着,隔了一會,方道:“你要的那所房子,已經造好了。”振保起初沒有懂,懂得了之後,不覺呆了一呆。他從來不是舞文弄墨的人,這一次破了例,在書桌上拿起筆來,竟寫了一行字:“心居落成誌喜。”其實也說不上喜歡,許多唧唧喳喳的肉的喜悅突然靜了下來,只剩下一種蒼涼的安寧,幾乎沒有情感的一種滿足。
再擁抱的時候,嬌蕊極力緊匝着他,自己又覺羞慚,說:“沒有愛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麼?若是沒有愛,也能夠這樣,你一定看不起我。”她把兩隻手臂勒得更緊些,問道:“你覺得有點兩樣麼?有一點兩樣麼?”振保道:“當然兩樣。”可是他實在分不出。從前的嬌蕊是太好的愛匠。
現在這樣的愛,在嬌蕊還是生平第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單單愛上了振保。常常她向他凝視,眼色裏有柔情,又有輕微的嘲笑,也嘲笑他,也嘲笑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