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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二姐袖中掏出一隻金時辰表,一串金剔牙杖,雙手奉與翠鳳,道:“耐說物事一點勿要,我也曉得耐個意思,勿好撥耐。該個兩樣,耐一徑掛來哚身浪。無撥仔勿便個(口宛),耐帶得去。小意思,也匆好算啥物事。”翠鳳不推不接,並不覷一正眼兒,冷笑兩聲,道:“無女每,謝謝耐!我說過一點勿要,無女每再要客氣,笑話哉!”黃二姐伸出手縮不進,忸怩爲難。子富在傍調停道:“撥仔金鳳罷。”黃二姐想了想,不得已,給與金鳳。翠鳳正色道:“索性搭無女每說仔罷:我到仔兆富里,無女每要張張我,來末哉。倘然送副盤撥我,故末無女每(要勿)動氣,連搭仔下腳洋錢才無撥。”黃二姐欲說不說,囁嚅爲難。忽見趙家女每送上一張請客票頭,黃二姐便趁勢搭訕,問:“陸裏搭請?”子富看那票頭乃泰和館的,知系局中例酒。翠鳳不去理會,盛氣莊容,凜乎難犯。黃二姐自覺沒趣,趔趄半晌,原往對過房裏去了。
子富將行,翠鳳囑道:“晚歇耐要來個囗,勿曉得俚哚贖身文書寫個阿對。”子富應諾,踅出客堂,望見對過房間點得保險檯燈分外明亮,但靜悄悄的毫無一些聲息。子富向簾子縫裏暗立潛窺,只見帳房先生架起眼鏡,據案寫字;三個流氓連黃二姐攢聚一堆兒,切切私語,不知商議什麼事情;珠鳳、小阿寶伺應左右。
子富並未驚動,自去赴宴。到了泰和館,自然擺莊叫局,熱鬧如常。惟子富牢記翠鳳所囑,生恐醉後誤事,不敢盡歡,酬酢一回,乘間逃席。
那時金鳳房間也擺起四盤八簋,請那流氓,雄啖大嚼,吮咂有聲;笑號叫號,雜沓間作。子富逆揣贖身文書必然寫好,見了翠鳳,將出一張正契,一張收據,上面寫的畫蚓塗鴉,不成字體。及觀文理,倒還清楚,蓋有相傳祕本作爲底稿,所以不致乖謬。翠鳳終不放心,定要子富逐句講解一遍,自己逐句推敲一遍,始令小阿寶齎交黃二姐簽押蓋印。子富記得年月底下一排姓名,地方、代筆之外,平列三個中證:一個周少和,一個徐茂榮,一個混江龍。問這混江龍是否拆號,翠鳳道:“該個末,倪無女每個姘頭(口宛)。就是俚勿聲勿響,調皮得來,坎坎還來浪起個花頭。我個人去上俚個當,拗空哉囗!”
子富看過贖身文書,瞻顧彷徨,若有行意。翠鳳堅留如前,說:“明朝倪一淘過去。”子富沒法,遵命。待那三個流氓漸次散盡、方各睡下。
翠鳳睡中留神,黎明即醒,喚起趙家女每,命向黃二姐索取一包什物。這包內包着一身行頭,色色具備。翠鳳坐於牀沿,解松腳纏,另換新布。子富朦朦朧朧,重入睡鄉。直至翠鳳梳洗俱完,纔來叫醒。
子富一見翠鳳,上下打量,不勝驚駭。竟是通身淨素,湖色竹布衫裙,蜜色頭繩,玄色鞋面,釵環簪環一色白銀,如穿重孝一般。翠鳳不等動問,就道:“我八歲無撥仔爺孃,進該搭個門口就匆曾帶孝;故歇出去,要補足俚三年。”子富稱歎不置。翠鳳道:“(要勿)喀說哉,快點去罷。”子富道:“去末哉囗。”翠鳳道:“耐先去,我舒齊仔就來。”隨命小阿寶跟子富至樓下,向黃二姐索取那隻拜區,置於轎中。
於是子富乘轎往兆富里,先有一輛包車停歇門首。子富下轎進門。一個添用的大姐,曾經識面,一直請進樓上正房間。高升捧上拜匣,隨即退下。子富四下裏打一看時,不獨場面鋪陳無少欠缺;即家常動用器具,亦莫不周匝齊全。子富滿口說“好”,更欲看那對過騰客人的空房間,大姐攔說有客,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