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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禮拜日,午後,羅子富擬作明園之遊,命高升喊兩把馬車。適值黃二姐走來白相,到房間裏叫聲“羅老爺”及“大先生”。黃翠鳳仍叫“無女每”,請其坐下。寒暄兩句,翠鳳問及生意。黃二姐蹙額搖頭道:“(要勿)說起!耐來浪個辰光,一徑蠻鬧猛,故歇勿對哉,連搭仔金鳳個局也少仔點。心想買個討人,常恐勿好末,像諸金花樣式。就實概噥下去總勿齊頭。我來搭耐商量,阿有啥法子?”翠鳳道:“故末無女每自家主意,我勿好說。買個討人也難煞,就算人好末,生意陸裏說得定?我故歇也無撥啥生意。”黃二姐尋思不語,翠鳳置之不睬。
須臾,高升回報:“馬車來哉。”黃二姐只得告辭,躑躅而去。於是羅子富帶着高升,黃翠鳳帶着趙家女每,各乘一把馬車,駛往明園,就正廳上泡茶坐下。
子富說起黃二姐,道:“耐無女每是無用人,倒原要耐去管管俚末好。”翠鳳道:“我去管俚做啥!我原教俚買個討人,俚合勿得洋錢,勿聽我閒話,故歇元撥仔生意,倒問我阿有啥法子。再撥點洋錢俚哉囗。”子富笑了。翠鳳又說起沈小紅,道:“沈小紅故末是無用人,王老爺做仔張蕙貞末,最好哉(口宛);耐(要勿)去說穿俚,暗底下拿個王老爺擠,故末兇哉。”
說猶未了,不想沈小紅獨自一個款步而來。翠鳳便不再說。子富望去,見沈小紅滿面煙色,消瘦許多,較席間看的清楚。小紅亦自望見,裝做沒有理會,從刺斜裏踅上洋樓。隨後大觀園武小生小柳兒來了,穿着單羅夾紗嶄新衣服,越顯出吉靈即溜的身兒;腳下厚底京鞋,其聲橐橐;腦後拖一根油晃晃樸辮,一直踅進正廳,故意兜個圈子,捱過羅子富桌子旁邊,細細打量黃翠鳳。原來翠鳳渾身縞素,清爽異常,插戴首飾,也甚寥寥;但手腕上一副烏金釧臂從東洋賽珍會上購來,價值千金。小柳兒早有所聞,特地要廣廣見識。黃翠鳳誤會其意,投袂而起,向羅子富道:“倪去罷。”子富自然依從,同往園中各處隨喜一遭,至園門首坐上馬車,徑駛回兆富里口停下。
踅進家門,只見廂房內文君王獨坐窗前,低頭伏桌,在那裏孜孜的看。羅子富近窗掂腳一望,桌上捧着一本《千家詩》。文君玉兩隻眼睛離書不過二寸許,竟不覺得窗外有人看他。黃翠鳳在後,暗地將子富衣襟一拉,不許停留。子富始忍住笑,上樓歸房,悄悄問翠鳳道:“文君玉好像有點名氣個(口宛),啥實概樣式嗄?”翠鳳不答,只把嘴一披。趙家女每在傍悄悄笑道:“羅老爺,阿是好白相煞個?倪有辰光碰着仔,同俚講講閒話,故末笑得來。俚說故歇上海賽過拗空,夷場浪倌人一個也無撥,幸虧俚到仔上海,難末要撐點場面撥俚保看!”說着又笑,子富也笑個不了。趙家女每道:“倪問俚:‘價末耐個場面阿曾撐嗄?’俚說:‘難是撐哉呀。可惜上海無撥客人,有仔客人總歸做俚一干子。’”子富一聽,呵呵大笑起來。翠鳳忙努嘴示意。趙家女每方罷。
比及天晚,高升送上一張請客票頭,子富看是姚季蓴的,立刻下樓就去。經過文君王房門首,尚聽得有些吟哦之聲。子富心想上海竟有這種倌人,不知再有何等客人要去做他。高升伏侍上轎,徑抬往慶雲裏馬桂生家。姚季蓴會着,等齊諸位,相讓入席。
姚季蓴既做主人,那裏肯放鬆些?個個都要儘量盡興。王蓮生喫得胸中作惡,伏倒在臺面上。沈小紅問他:“做啥?”蓮生但搖手,忽然“咽”的一響,嘔出一大堆,淋漓滿地。朱藹人自覺喫得太多,抽身出席,躺於榻牀,林素芬替他裝煙,吸不到兩口,已曹騰睡去。葛仲英起初推託不肯多喫,後來醉了,反搶着要喫酒。
吳雪香略勸一句,仲英便不依,幾乎相罵。羅子富見仲英高興,連喊:“有趣,有趣!倪來豁拳。”即與仲英對豁了十大觥。仲英輸得三拳,勉強喫了下去。子富自恃酒量,先時喫的不少,此刻加上這七觥酒,也就東倒西歪,支持不住。惟洪善卿、湯嘯庵、陳小云三人格外留心,酒到面前,一味搪塞,所以神志湛然,毫無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