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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玉親自關了前後房門,並加上閂,轉身踅來,見淑人褪履上牀。雙玉笑道:“慢點困囗,我有事體來裏。”淑人怪問云何。雙玉近前與淑人並坐牀沿。雙玉略略欠身,兩手都搭着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着雙玉脖項,把左手按着雙玉心窩,臉對臉問道:“倪七月裏來裏一笠園,也像故歇實概樣式,一淘坐來浪說個閒話,耐阿記得?”淑人心知說的系願爲夫婦生死相同之誓,目瞪口呆,對答不出。
雙玉定要問個明白。淑人沒法,胡亂說聲“記得”。雙玉笑道:“我說耐也匆該應忘記。我有一樣好物事,請耐喫仔罷。”說罷,抽身向衣櫥抽屜內取出兩隻茶杯,杯內滿滿盛着兩杯烏黑的汁漿。淑人驚問:“啥物事?”雙玉笑道:“一杯末耐喫,我也陪耐一杯。”淑人低頭一嗅,嗅着一股燒酒辣氣,慌問:“酒裏放個啥物事嗄?”雙玉手舉一杯,湊到淑人嘴邊,陪笑勸道:“耐喫囗。”淑人舌尖舐着一點,其苦非凡,料道是鴉片煙了,連忙用手推開。雙玉覺得淑人未必肯喫,趁勢捏鼻一灌,竟灌了大半杯。淑人望後一仰,倒在牀上,滿嘴裏又苦又辣,拚命的朝上噴出,好像一陣紅雨,溼漉漉的灑遍衾衤周。淑人支撐起身,再要吐時,只見雙玉舉起那一杯,張開一張小嘴,“咕嘟咽嘟”盡力下嚥。淑人不及叫喊,奮身直上,奪下杯子,摜於地下,“豁琅”一聲,砸得粉碎。雙玉再要搶那淑人喫剩的一杯,也被淑人擄落跌破。淑人這才大聲叫喊起來。
樓下週蘭先前聽得碗響,尚不介意;追至淑人叫喊,有些疑惑,手持煙燈,上樓打探。淑人趕去拔下門閂,迎進周蘭。周蘭見淑人兩手一嘴及領衣袍袖之上,皆爲鴉片煙沾懦塗抹,已是駭然;又見雙玉喘吁吁挺在皮椅上,滿臉都是鴉片煙,慌問:“啥事體囗?”淑人偏又吶吶然說不清楚,只是跺腳乾急。
幸而那時雙珠、巧囡、阿珠都不曾睡,陸續進房,見此情形,十稔八九。雙珠先問:“阿曾喫嗄?”淑人只把手緊指着雙玉。雙珠會意,喚個相幫速往仁濟醫館討取藥水。
巧囡舀上熱水,給淑人、雙玉洗臉漱口。淑人抹淨手面,吐盡嘴裏餘煙。雙玉大怒,欻地起立,柳眉倒豎,星眼圓睜,咬牙切齒罵道:“耐個無良心、殺千刀個強盜坯!耐說一淘死,故歇耐倒勿肯死哉!我到仔閻羅王殿浪末,定歸要捉耐個殺坯!看耐逃走到陸裏去!”
周蘭還是發怔。雙珠叫聲“雙玉”,從中排解道:“五少爺是匆好,勿該應定個親。不過耐也年紀輕,勿懂事,客人個閒話纔是瞎說。就算故歇五少爺勿曾走親,阿要討耐去做大老母?”雙玉不待說完,嚷道:“啥個大老母小老母!耐去問俚,啥人說個一淘死?”淑人拍腿哭道:“勿是我呀!阿哥替我定個親,一句閒話無撥我說(口宛)!”雙玉欻地撲到淑人面前,又狠狠的戟指罵道:“耐只死豬玀!曉得是耐阿哥替耐定個親!我問耐,爲啥勿死?”嚇得淑人倒退不迭。
正忙亂間,相幫取到一瓶藥水,阿珠急取兩隻玻璃杯,平分倒出。淑人心疑尚恐不曾吐盡,先去呷了一口。雙玉怒極,一手搶那杯子,照準淑人臉上甩來,潑了淑人一頭藥水。幸虧淑人頭頸一側,那玻璃杯從耳朵邊攛了過去,沒有甩着。淑人遠遠央告道:“耐也喫點囗。耐喫仔個藥水,隨便耐要啥,我總歸依耐,阿好?”雙玉大聲道:“我要啥嗄?我末要耐死哉喲”周蘭、雙珠同詞勸道:“死勿死末再說,耐喫仔了囗。”
阿珠、巧囡也幫着千方百計勸雙玉喫藥水。雙玉不禁哼的笑道:“勸啥嗄?放來浪,等我自家喫末哉(口宛)!俚勿死,我倒犯勿着死撥俚看,定歸要俚死仔末我再死!”說着,舉起玻璃杯,一口一口慢慢的呷。巧囡絞上手巾,揩了一把。不多時,一陣翻腹攪肚,喉間汩汩作響,便嘔出一汪清水。周蘭、雙珠一左一右,攙着臂膊,叫雙玉只顧吐。雙玉一面吐,一面還喃喃不絕的罵。直至天色黎明,稍稍吐定,大家一塊石頭落地,不好再去睡覺,令竈下開了煤爐,燉口稀飯,略點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