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她跟蕊秋一牀睡,幸而牀大,但是彈簧褥子奇軟,像個大粉撲子,早上她從裏牀爬出來,挪一步,牀一抖,無論怎樣小心,也常把蕊秋吵醒,總是鬧“睡得不夠就眼皮摺得不對,瞅著。”她不懂那是眉梢眼角的秋意。
她怕問蕊秋拿公共汽車錢,寧可走半個城,從越界築路走到西青會補課。走過跑馬廳,綠草坪上有幾隻白羊,是全上海唯一的擠奶的羊。物以稀爲貴,蕊秋每天定一瓶羊奶,也說“貴死了!”這時候西方有這一說,認爲羊奶特別滋補,使人年青。
――――――――――――――
她從家裏墊在鞋底帶出來的一張五元鈔票,洗碗打碎了一隻茶壺,幸而是純白的,自己去配了一隻,英國貨,花了三塊錢。蕊秋沒說什麼。母親節這天走過一爿花店,見櫥窗裏一叢芍藥,有一朵開得最好,長圓形的花,深粉紅色復瓣,老金黃色花心,她覺得像蕊秋。走進去指著它笑問:“我只要一朵。多少錢?”
“七角錢。”店裏的人是個小老僕歐,穿著白布長衫,蒼黃的臉,特別殷勤的帶笑抽出這一朵,小心翼翼用綠色蠟紙包裹起來,再包上白紙,像嬰兒的襁褓一樣,只露出一朵花的臉,表示不嫌買得太少。
“我給二嬸的,”她遞給蕊秋。蕊秋卸去白紙綠紙捲,露出花蒂,原來這朵花太沉重,蒂子斷了,用根鐵絲支撐著。
九莉“噯呀”了一聲,耳朵裏轟然一聲巨響,魂飛魄散,知道又要聽兩車話:“你有些笨的地方都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連你二叔都還不是這樣。”“照你這樣還想出去在社會上做人?”她想起那老西崽臉上諂媚的笑容:心裏羞愧到極點。
“不要緊,插在水裏還可以開好些天。”蕊秋的聲音意外的柔和。她親自去拿一隻大玻璃杯裝了水插花,擱在她牀頭桌上。花居然開了一兩個星期才謝。
她常說“年青的女孩子用不著打扮,頭髮不用燙,梳的時候總往裏捲,不那麼畢直的就行了。”九莉的頭髮不聽話,穿楚娣的舊藍布大褂又太大,“老鼠披荷葉”似的,自己知道不是她母親心目中的清麗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