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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莉雖然不平,也明白她是因爲他們的事後來變醜惡了,她要它有始有終,還是個美好的東西,不然在回憶裏受不了。
楚娣又笑道:“他現在結婚了,也是他們家的老親,一個三小姐。”她也是三小姐,彷彿覺得這數目的巧合有命運性。“嬌小玲瓏,是個嬌小姐,慣得不得了,處處要他照應她。現在他在天津做事.跟著丈母孃過,丈母孃也把他慣得不得了。”
沉默了一會,楚娣又低聲道:“他喜歡你,”似乎不經意的隨口說了聲。
九莉詫異到極點。喜歡她什麼?除非是羨慕她高?還是由於一種同情,因爲他們都是在父母的陰影的籠罩下長大的?從來沒誰喜歡過她,她當然想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說的,怎麼會說的,但是三姑說這話一定也已經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她不能再問了,惟有詫笑。
她不喜歡他,倒不光是爲了維嫂嫂。她太不母性,不能領略他那種苦兒流浪兒的楚楚可憐。也許有些地方他又與她太相近,她不喜歡像她的人,尤其是男人。
她讀中學的時候興紀念冊,人人有一本,到處找人寫,不願寫的就寫個“爲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訓人家一句。她叫緒哥哥在她那本上畫張畫。他跟五爸爸學過國畫,但是她說:“隨便畫什麼,除了國畫。”她小時候家裏請的老師有一個會畫國畫,教她“只用赭色與花青兩個顏色。”她心裏想“那不是半瞎了嗎?”學了兩天就沒學下去。她對色彩永遠感到飢渴。
她只記得對他說過這麼句話,他更從來不跟她說話,當時笑著接過紀念冊,隔了些時交卷,畫了個舞蹈的金髮美人,世紀末“新藝”派畫風,畫中人卻是鵝蛋臉兩頭尖,頭髮中分,緊貼在頭上,倒像他的仇人三姨奶奶。
她三姑有了職業,她又開始賺稿費之後,兩個德國房客搬走了一個,多出一間房來。蔥油餅也不喫了,老秦媽也退休了。楚娣其實會做菜,還在外國進過烹飪學校,不過深恐套進,“一回是情,二回是例,”就成了管家婆。但是現在也肯做兩樣簡單的菜,九莉只會煮飯,擔任買菜。這天晚上在月下去買蟹殼黃,穿著件緊窄的紫花布短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鬈的長髮。燒餅攤上的山東人不免多看了她兩眼,摸不清是什麼路數。歸途明月當頭,她不禁一陣空虛。二十二歲了,寫愛情故事,但是從來沒戀愛過,給人知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