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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還有兩個被狠狠掐滅的菸頭,它們是在我們看電視裏播放的《虛假的幸福》電影時被掐滅的。電影裏的男主角,我們在佩魯爾酒吧結識的艾克雷姆(就是曾經也扮演過先知易卜拉欣的著名演員艾克雷姆·居奇魯)說道:“努爾坦,人生最大的錯誤,就是要更多的東西試圖得到幸福!”他那一貧如洗的情人努爾坦無聲地低下了頭。芙頌就是在這個時候掐滅了其中的一個菸頭,而另外一個則是在那個鏡頭過後十二分鐘被掐滅的。(芙頌平均九分鐘抽完一根薩姆松。)
我記得,一些看上去還齊整的菸頭上的污漬,來自於芙頌在一個炎熱的夏夜喫的酸櫻桃冰激凌。夏天的夜晚,推着三輪小車在託普哈內和楚庫爾主麻小巷裏,邊喊“奶油冰激凌!”邊搖鈴鐺慢慢轉悠的卡米爾,冬天則會叫賣海爾瓦甜食。有一次,芙頌告訴我,卡米爾的手推車,也是讓從小給她修自行車的貝希爾修的。
看到另外一兩個菸頭和它們下面的日期,我想起在炎熱的夏夜裏,我們喫過的油炸茄子、酸奶以及我和芙頌一起看着窗外的情景。在那種時候,芙頌會拿一個小菸缸在手上,然後不時往菸缸裏點菸灰。那時,我會把她想像成一個去出席一場豪華舞會的女人。抑或是和我站在窗前聊天時,她會模仿這樣的一個女人。如果願意,她可以像我,或是像所有土耳其男人那樣,把菸灰彈到窗外,在窗邊把煙掐滅隨後把菸頭扔下去,或者用手指直接把燃着的菸頭彈出去,然後看菸頭在黑暗中旋轉着落下。但芙頌從來不會那麼做,她文明、優雅的舉止也爲我樹立了榜樣。遠遠看着我們的人,可能會以爲我們是一對情侶,在一個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西方國家,在一個舞會上,爲了互相認識躲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文雅地交談。看着窗外時,我們會說笑着談論剛纔在電視上看到的電影結局、夏日夜晚的悶熱、在街上玩捉迷藏的孩子們。而那時,海峽方向會吹來一陣輕風,和着海藻味和金銀花醉人的清香,輕風會給我帶來芙頌頭髮和肌膚的芳香,以及這香菸的好聞煙味。
有時,當芙頌正要掐滅菸頭時,我們的目光會在不經意間相遇。在電視上看一部悲悽的愛情影片時,或是跟隨着沉重的音樂,被一部關於“二戰”的紀錄片中那些令人震驚的事件影響時,芙頌會冷漠地把煙掐滅。就像在這個例子裏一樣,如果那個時刻我們的目光碰巧相遇,那麼瞬間我們之間會產生一股電流,我們倆就會想起我爲什麼會坐在他們家的餐桌上,那時被掐滅的菸頭就會帶有一種奇怪的形狀,就像當時混亂的腦子一樣。隨後,我會聽到從遠處的一艘大船上傳來的汽笛聲,我會用那艘船上的人們的視角來思考世界和自己的人生。
有些夜晚我只拿一個,有些夜晚則會拿幾個菸頭去邁哈邁特公寓樓,當我隨後把它們一個個拿到手上時,我會想起屬於過去的一些“時刻”。那些菸頭,讓我清楚地明白,其實我積攢的所有物件,正好就一一對應了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那些時刻。
不用把我在邁哈邁特公寓樓裏積攢的物件拿到手上,即便僅僅看它們一眼,我就已經能夠想起和芙頌一起擁有的過去,晚上我們在餐桌上坐着的樣子。一個陶瓷的鹽瓶、一副小狗形狀的裁縫捲尺、一個開罐頭器,或是芙頌他們家廚房裏永遠不會缺少的巴塔納伊葵花子油瓶,我用物件把它們連在一起的一個個時刻,隨着時間的流逝在我的記憶裏彷彿正在擴散成一段久遠的時間。就像看着菸頭那樣,看着那些在邁哈邁特公寓樓裏日積月累的物件,我就會一幕幕地想起我們坐在芙頌他們家餐桌上時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