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吳敬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到家,娘子向他說道:"自你去的第二日,巡撫一個差宮,同天長縣的一個門斗,拿了一角文書來尋,我回他不在家。他住在飯店裏,日日來問,不知爲甚事。"杜少卿道:"這又奇了!"正疑惑間,小廝來說道:"那差官和門斗在河房裏要見。"杜少卿走出去,同那差官見禮坐下。差官道了恭喜,門斗送上一角文書來。那文書是拆開過的,杜少卿拿出來看,只見上寫道:巡撫部院李,爲舉薦賢才事:欽奉聖旨,採訪天下儒修。本部院訪得天長縣儒學生員杜儀,品行端醇,文章典雅。爲此飭知該縣儒學教官,即敦請該生即日束裝赴院,以便考驗,申奏朝廷,引見招用。 毋違!
速速!
杜少卿看了道:"李大人是先祖的門生,原是我的世叔,所以薦舉我。我怎麼敢當?但大人如此厚意,我即刻料理起身,到轅門去謝。"留差官喫了酒飯,送他幾兩銀子作盤程,門斗也給了他二兩銀子,打發先去了。
在家收拾,沒有盤纏,把那一隻金盃當了三十兩銀子,帶一個小廝,上船往安慶去了。到了安慶,不想李大人因事公出,過了幾日纔回來。杜少卿投了手本,那裏開門請進去,請到書房裏。李大人出來,杜少卿拜見,請過大人的安,李大人請他坐下。李大人道:"自老師去世之後,我常念諸位世兄。久聞世兄才品過人,所以朝廷仿古徵辟大典,我學生要借光,刀勿推辭。"杜少卿道:"小侄菲才寡學,大人誤採虛名,恐其有玷薦牘。"李大人道:"不必太謙,我便向府縣取結,"杜少卿道:"大人垂愛,小侄豈不知?但小侄麋鹿之性,草野慣了,近又多病,還求大人另訪。"李大人道:"世家子弟,怎說得不肯做官?我訪的不差,是要薦的!"杜少卿就不敢再說了,李大人留着住了一夜,拿出許多詩文來請教。
次日辭別出來。他這番盤程帶少了,又多住了幾天,在轅門上又被人要了多少喜錢去,叫了一隻船回南京,船錢三兩銀子也欠着。一路又遇了逆風,走了四五天,才走到蕪湖。到了羌湖,那船真走不動了,船家要錢買米煮飯。杜少卿叫小廝尋一尋,只剩了五個錢,杜少卿算計要拿衣服去當。心裏悶,且到岸上去走走,見是吉祥寺,因在茶桌上坐着,喫了一開茶。又肚裏餓了,喫了三個燒餅,倒要六個錢,還走不出茶館門。只見一個道士在面前走過去,杜少卿不曾認得清。那道士回頭一看,忙走近前道:"杜少爺,你怎麼在這裏?"杜少卿笑道:"原來是來霞兄!你且坐下喫茶。"來霞士道:"少老爺,你爲甚麼獨自在此?"杜少卿道:"你幾時來的?"來霞士道:"我自叨擾之後,因這蕪湖縣張老父臺寫書子接我來做詩,所以在這裏。我就寓在識舟亭,甚有景緻,可以望江。少老爺到我下處去坐坐。"杜少卿道:"我也是安慶去看一個朋友,回來從這裏過,阻了風。而今和你到尊寓頑頑去。"來霞士會了茶錢,兩人同進識舟亭。
廟裏道士走了出來,問那裏來的尊客。來道士道:"是天長杜狀元府裏杜少老爺,"道士聽了,着實恭敬,請坐拜茶。杜少卿看見牆上貼着一個斗方,一首識舟亭懷古的詩,上寫:"霞士道兄教正",下寫"燕裏韋闡思玄稿"。杜少卿道:"這是滁州烏衣鎮韋四太爺的詩。他幾時在這裏的?"道士道:"韋四太爺現在樓上。"杜少卿向來霞土道:"這樣,我就同你上樓去。"便一同上樓來,道士先喊道,"韋四太爺,天長杜少老爺來了!"韋四太爺答應道:"是那個?"要走下樓來看。杜少卿上來道:"老伯!小侄在此。"韋四太爺兩手抹着鬍子,哈哈大笑,說道:"我當是誰,原未是少卿!你怎麼走到這荒江地面來?且請坐下,待我烹起茶來,敘敘闊懷。你到底從那裏來?"杜少卿就把李大人的話告訴幾句,又道:"小侄這回盤程帶少了,今日只剩的五個錢,方纔還喫的是來霞兄的茶,船錢飯錢都無。"韋四太爺大笑道:"好,好!今日大老官畢了!但你是個豪傑,這樣事何必焦心?且在我下處坐着喫酒,我因有教的一個學生住在蕪湖,他前日進了學,我來賀他,他謝了我二十四兩銀子。你在我這裏喫了酒,看風轉了,我拿十兩銀子給你去。"杜少卿坐下,同韋四太爺、來霞士三人喫酒,直喫到下午,看着江裏的船在樓窗外過去,船上的定風旗漸漸轉動。韋四太爺道:"好了!風雲轉了!"大家靠着窗子看那江裏,看了一回,太陽落了下去,返照照着幾千根桅杆半截通紅。杜少卿道:"天色已晴,東北風息了,小侄告辭老伯下船去。"韋四太爺拿出十兩銀子遞與杜少卿,同來霞士送到船上。來霞士又託他致意南京的諸位朋友。說罷別過,兩人上岸去了。
杜少卿在船歇宿。是夜五鼓,果然起了微微西南風,船家扯起篷來,乘着順風,只走了半天,就到白河口。杜少卿付了船錢,搬行李上岸,坐轎來家。娘子接着,他就告訴娘子前日路上沒有盤程的這一番笑話,娘子聽了也笑。
次日,便到北門橋去拜莊紹光先生。那裏回說:"浙江巡撫徐大人請了遊西湖去了,還有些日子才得來家。"杜少卿便到倉巷盧家去會遲衡山。盧家留着喫飯。遲衡山閒話說起:"而今讀書的朋友,只不過講個舉業,若會做兩句詩賦,就算雅極的了,放着經史上禮、樂、兵、農的事,全然不問!我本朝太祖定了天下,大功不差似湯武,卻全然不曾製作禮樂。少卿兄,你此番徵辟了去,替朝廷做些正經事,方不愧我輩所學。"杜少卿道:"這徵辟的事,小弟已是辭了。正爲走出去做不出甚麼事業,徒惹高人一笑,所以寧可不出去的好。"遲衡山又在房裏拿出一個手卷來說道:"這一件事,須是與先生商量。"杜少卿道:"甚麼事?"遲衡山道:"我們這南京,古今第一個賢人是吳泰伯,卻並不曾有個專祠。那文昌殿、關帝廟,到處都有。小弟意思要約些朋友,各捐幾何,蓋一所泰伯祠,春秋兩仲,用古禮古樂致祭。藉此大家習學禮樂,成就出些人才,也可以助一助政教。但建造這祠,須數千金。我裱了個手卷在此,願捐的寫在上面。少卿兄,你願出多少?"杜少卿大喜道:"這是該的!"接過手卷,放開寫道:"天長杜儀捐銀三百兩。"遲衡山道:"也不少了。我把歷年做館的脩金節省出來,也捐二百兩,"就寫在上面,又叫:"華士,你也勉力出五十兩。"也就寫在卷子上。遲衡山捲起收了,又坐着閒談。只見杜家一個小廝走來稟道:"天長有個差人,在河房裏要見少爺,請少爺回去。"杜少卿辭了遲衡山回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一時賢士,同辭爵祿之縻;兩省名流,重修禮樂之事。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