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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鳳姐等聽見林如海回來,一齊站了起來,整理衣裳,預備叩見。只見林公笑吟吟的走進來,道:"姑娘們都到了,咱們都是至親,不必多禮,請到裏間坐罷。"這裏鳳姐、尤三姐、鴛鴦三人早已拜了下去,林公答了三揖。丫頭們將裏間的簾子打起來,讓他三人內室暫坐,司棋便隨了進去。林公先與賈母道了喜,然後歸坐。賈夫人便將鳳姐所言黛玉在太虛幻境的光景,告訴了林公一遍,林公也自歡喜,道:"我前日在崔判官衙門裏赴席,提起黛玉的話來,崔判官也說有個太虛幻境,當日白樂天的《長恨哥》上有句雲:’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就是那個地方。如今令愛姑娘不到地府,必是登了太虛了。我還謙說那裏能夠呢。誰知果然應了他的話了。"賈夫人道:"老爺也要想個主意,教我們娘兒們也見一見。"林公聽了,沉吟了一會,嘆了一口氣,道:"夫人不用性急,我想女兒位列仙班,自不能私離職守,我們也有官守責任,不敢擅離此地。我到任已滿九年,明年必轉天曹,那時同到太虛,母女相見,也不過轉瞬光景。如今只好寫封家書,煩來的人帶去,以慰女兒之心,也就同見了他的一樣。"賈夫人流淚道:"如此說來,還有一年的光景,教我如何熬耐呢!"林公道:"夫人不必傷心,多的日子都熬過了,何在乎這一年呢?待我寫了家書,就打發兩個小太監明早先回去,且留下三位姑娘住着陪伴老太太,明年同我們一塊兒也不爲晚。"說到這裏,只見鴛鴦走了出來,道:"適才我們三人也商量來,我與二奶奶好容易見了老太太,也不忍遽離。尤三姑娘卻不能久住,他要先回去呢。"林公道:"既然如此,且留三姑娘與兩個太監多住幾日,讓我們稍盡地主之誼。"賈夫人道:"這個自然。今日可吩咐外頭,叫一班小戲兒來,預備在後花廳上,請老太太和他們姊妹們聽聽。再打點孝敬元妃娘娘並送別位姊妹們的禮物,也給女兒帶些衣物去。早些辦妥了,免得臨時周章。"林公道:"這個自然。依我的主意,這些事你竟託大侄兒替咱們辦一辦,免得外頭弄來的不合你的意思。"林公說罷,便站起來道:"把我的早飯擺在書房裏去,這裏讓老太太和姑娘們多說說話兒。"說畢,自往書房裏去了。這裏賈夫人便催着叫人打掃花廳,安排唱戲,與他們姊妹接風。又告訴了林公,將秦鍾、智能兒搬進衙門居住。智能兒從此留髮還俗。這些節目不須多贅。
再說林黛玉自從鳳姐等去後,每日與香菱講究詩詞,倒也快樂。這一日偶坐閒談,提起舊事。香菱向黛玉道:"前兒我父親歸山,十分忙迫,我替你們問了寶二爺、柳二爺的下落,我父親只說得’青埂峯’三個字便不見了。但不知青埂峯是什麼地方?姑娘何不在《一統地輿志》上查一查,到底是那一省,屬那一州縣所管呢?"黛玉聽了,沉吟了一會道:"是了,我記得那年丟了通靈玉時,求妙姑扶乩,上面有’青埂峯"三字,又有什麼’入我門來一笑逢’的話。想來那和尚、道士必非凡人,既然度了他們兩人去出家,自必他們兩個夙有仙根,方能有此奇遇。我想這個青埂峯也不過是個山名,也同太虛幻境一般。《地輿志》上那裏查得出來呢?前兒是尤三姐姐他的癡情不斷,故有此問。我如今把那些塵世的俗緣也都看淡了。倒不如咱們姊妹們在一處長長的聚守,無拘無束、自在逍遙的倒覺得爽快。"香菱笑道:"你說的倒好,只怕臨時又由不得你了。
前兒我父親去時,給我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錦匣兒,上寫’仙家妙用,敬謹開看’八個字,今兒趁晴雯、金釧兒都不在家,我們打開悄悄的看看,不知裏面到底是些什麼?"黛玉笑道:"難爲你那一日拿回匣兒來,這些日子我總沒瞧見,你到底藏在那裏了?"香菱道:"姑娘不留心,就在書櫥子上,和你那個葫蘆在一處放着呢。"黛玉道:"你就取來咱們看看,順便將葫蘆也帶了來,我也教你瞧個稀罕的玩意兒,那也是警幻仙姑送我的。"香菱遂走至櫥邊,伸手將錦匣兒並葫蘆取了下來,遞與黛玉。黛玉接來,看了匣面上的八個字,便仍遞與香菱,笑道:"這是甄老伯給你的,我如何敢拆封呢?你且打開看了,如果我也看得,那時再看也不遲。"香菱笑道:"姑娘總是這樣多心。"說着,便打開錦匣一看,原來是兩種名香,各五十支。一名返魂香,一名尋夢香,俱有七寸長短,各有金字引單,上寫:返魂香出自天竺國,焚之能返亡人之魂,與生者相會。尋夢香出自西番,焚之能送生人之夢,與亡人相會。一是漢武帝所制,一是楚襄王所制。意秉虔誠,無不神效,切忌孕娠。
香菱看畢,笑道:"原來是兩種名香。姑娘你瞧瞧,這張引單上寫的倒也有趣。"黛玉接來看了一遍,笑道:"這是甄老伯疼你的意思,教你焚起返魂香來,就可以回家去看看你們大爺,再孝薛大哥焚起尋夢香來,就可以到這裏看看你;李夫人見了漢武帝,楚襄王也就會了神女了,果然有趣。"香菱笑道:"你怎麼跟着璉二奶奶學的,說起這樣話來,可不要招出我的話來,你又該着了急啐人家了。"黛玉道:"隨你怎樣編排着說去,我的心早已定了,一塵不染,各人幹各人的正路是真的。"香菱笑道:"既是這樣,前兒尤三姑娘人家打聽人家的柳二爺,你爲什麼聽見又那個樣兒了?"黛玉正然手裏摩弄葫蘆,聽了便笑着啐了他一口,道:"你不信了罷,你只瞧瞧這個葫蘆裏頭是什麼,你就知道了。"香菱接來一看,道:"好個西湖景兒,裏頭是什麼故事?"說着,便將玻璃小鏡對在眼上看了好一會,忽然放下葫蘆,罵道:"好個沒臉的娼婦!"黛玉聽了,嚇得怔了,問道:"你罵那個呢?"香菱道:"我們那個死鬼奶奶。"黛玉忙道:"你瞧見什麼故事了?"香菱道:"裏頭很好的一院房子,只見我們死鬼奶奶和一個少年的相公在一處坐着,兩個人只用一個酒杯,一替一口兒喝酒,那個樣兒真真的難看,我也不好往下說了。"黛玉不信,拿起葫蘆來,在小鏡中仔細一望,仍是漆黑的一無所有。知是天機奇妙,便問道:"你看見的那個少年到底是誰呢?"香菱道:"那個人的模樣兒也像在那裏見過的似的,只是說不出是誰來呢。"黛玉說的順了嘴,便道:"你看像寶玉不像?"香菱不覺大笑起來,道:"這可不是我來,你自家可把喫醋的話都順嘴兒說出來了。"黛玉自覺把話說冒失了,紅了臉笑着就要撕香菱的嘴。二人正然嘻笑,只聽外面有走的腳步響,就知是晴雯、金釧兒回來了,連忙將錦匣並葫蘆依舊收起。
只見他二人走進來,晴雯先笑道:"我今兒偏了二位姑娘了,適才在蓉大奶奶家和尤二姨兒、妙師父,我們四家子鬥了半日的牌,贏了他們好些瓜子兒、乾果子。"說着,便向袖子裏拿出個手帕包兒來,打開都是些松瓤、杏仁、葡萄乾、蜜棗兒之類,便抓了一把放在黛玉的面前,又抓了一把遞與香菱,又抓了一把遞與金釧兒。金釧兒接來,笑道:"你今兒不過是彩頭好,贏了些嘴頭子喫,你可沒得看見個稀罕的事兒。你們四家子剛上了場,我就縛了個雞毛毽兒,到警幻仙姑那裏,和那些仙女們踢起毽兒來,倒也好玩。"晴雯道:"踢毽兒就算個稀罕的事兒嗎?"金釧兒道:"你聽罷,人家還沒有說完呢,你就攔人家的話靶兒。我們正踢到熱鬧中間,只見正南上遠遠的轎馬人夫、牌匾傘扇,過了一隊又是一隊,都向正南上去了。
我只當是拜咱們來的什麼客呢,問了問警幻,他才說今兒是臘月二十三了,過去的都是各府州縣的竈王爺。我就問他,咱們怎麼也不祭送竈王呢?他說竈王爺不敢當咱們的祭,他明日反倒要把收下人家的竈糖,差人送些來給咱們喫呢。你說這事兒稀罕不稀罕呢?"晴雯道:"這也沒有什麼稀罕處,咱們在家裏的時候,那一年臘月二十三又不祭竈呢。"金釧兒便使性子道:"不稀罕也罷,明兒竈王爺送了糖來,你就不用喫!"黛玉笑道:"你這個丫頭,大家不過白說閒話,也值得鬧臉急了嗎,快給我們倒茶去罷。這個棗兒喫的嗓子裏怪甜的。"金釧兒這才咕嘟着嘴倒茶去了。
黛玉又向晴雯道:"我們如今住在這裏,連四時八節也都不知道了,才聽金釧兒說起祭竈的話來,不是離年盡了麼。元妃娘娘的生日到了,咱們可打點些什麼禮物送送呢?"晴雯答道:"據我看來,咱們這邊所有的東西,娘娘那邊都是有的,縱然多送幾樣也不爲奇特。依我的主意,前兒娘娘到這裏逛來的時候,瞧見姑娘的那株絳珠仙草,愛的什麼似的,他那裏正少這個。如今趁着還有好幾天的空兒,何不將仙草四邊發的嫩牙兒移了出來,栽在白石花盆內,照着原樣兒做成硃紅架子,這麼一色兒的八盆送過去,作爲祝敬,又新鮮又合娘娘的意思,豈不比別的強呢?"黛玉聽了,點點頭兒道:"也罷了,你成天家也是白閒着呢,只當解悶兒似的,你就佈置起來,每日多澆些甘露,不過七八天的工夫,就可以長成盆景兒了。"晴雯答應了,便去佈置,不必多贅。
過了些時,乃是除夕,太虛景況並不似人世繁鬧,惟有燭煙香篆,氳氤芬馥而已。次日元旦,乃是元妃誕辰。自黛玉、警幻以下,都有祝敬,無庸細述。元妃見了這八盆仙草,喜不自勝,即安放在正院。大排筵宴以待。少頃,黛玉、香菱、尤二姐、秦氏可卿、妙玉、警幻等一齊來到,迎春替元妃迎客。
大家進宮,先行朝賀之禮,然後謝恩,依序坐下。元妃先向黛玉笑道:"前日在妹妹處偶見仙草香豔異常,十分愛幕,今承概贈,足見多情。"黛玉立起身來道:"娘娘千秋,臣妹無以爲敬,葑菲小草,何敢自私。"元妃又和妙玉等諸人敘了一回閒話,乃命擺上酒筵,大家暢飲。命衆仙女們奏起鈞天樂來,又歌了一回"霓裳羽衣曲",音響節奏非人世所有。
須臾樂止,元妃笑道:"這些歌舞,實在也聽厭了。依我的意思,今日姊妹們聚會,不必拘泥常禮,倒不如大家猜拳行令,倒覺有趣。"黛玉等諸人俱各立起身來,答道:"今日乃娘娘千秋,又是元旦令節,體制攸關,臣妹等何敢放肆。"元妃笑道:"這些年,我在宮裏實在教這禮數把我拘的受不得了,今日好容易離塵超世,你們仍然還要拘禮,教我也難了。也罷,拿筆硯過來。這絳珠仙草,我十分喜愛,我就以此爲題,做七律一首,你們能詩者步韻作起來,豈不雅趣呢。"衆人聽了,又道:"娘娘聰明天縱,學問淵深,臣妹等學識淺陋,焉敢續貂。"元妃笑道:"不必過謙。"只見宮娥送上文房四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