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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湘、寶二人聽了甄士隱的一番言語,喜不自勝,忙問道:"方纔老先生所言,送令愛魂返太虛,不知令愛是誰,難道也在金陵十二釵數內麼?"士隱笑道:"二位原來不知,小女英蓮,因上元佳節家人抱去看燈丟失,後來被拐子賣與薛家,改名香菱的,即小女也。"湘、寶二人聽了,忙又重新施禮道:"晚生輩不知老伯的大駕,多有得罪。香菱即晚生輩之嫂也。"士隱亦忙答禮道:"我們原是老親,應嘉甄公與弟是同宗。"寶玉聽了,愈加歡喜道:"適蒙老伯慨許晚生輩魂登太虛,不知有何仙術?尚祈明示。"士隱笑道:"二位不必疑懼。"說着,回手向直袋內取出個小匣兒來,打開抽出兩支名香來遞與湘、寶二人各一支,道:"你們二位今晚臨睡時,可將此香點着插在枕旁,自有奇驗。"二人接來,又拜謝了一番。只見那僧、道二人吩咐松鶴擺上酒果來,與士隱、湘、寶五人暢飲了一回,又談了一會天機,僧、道遂留士隱在後洞同歇。湘、寶二人仍在禪堂安宿。
當下,他二人送了僧、道、士隱,便回至臥室點起燈來,將名香取出來仔細看了一番,亦不見有甚奇處,遂在燈上點着,但聞一縷清香自鼻入腦,令人心魂俱醉。二人只覺睏倦思眠,禁不住打起哈息來了。寶玉笑道:"有些意思。"便先打開了臥具。將欲解衣,湘蓮笑道:"寶兄弟,脫不得衣服的,難道我們赤身露體的去登太虛麼?"一句話提醒了寶玉也就笑起來道:"柳二哥,你真是個精細人兒,若都像我這樣粗心,只怕到了太虛還把尤三姐姐嚇的跑個沒影兒呢!"湘蓮也笑道:"悄默聲兒的睡罷,我讓你是個小兄弟,人家不肯說你什麼玩話罷了,你也別太逞臉了。"二人笑着俱各和衣兒就寢。頭一着枕,早已入了夢鄉了。
起初,但覺耳畔呼呼的風響,停了一會,便覺眼界光明,真是琉璃世界。早望見甄士隱在那裏招手兒,湘、寶二人的真魂一見俱各歡喜,一直的撲了士隱來。寶玉道:"甄老伯,你如何來的這樣快呢?"士隱道:"我在此久等多時了。你們順着我的手瞧,前面隱隱綽綽的那不是太虛幻境的牌坊?寶公是來過兩次的,順着牌坊走去,萬勿一失。我卻不便相陪。"說着,遂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遞與寶玉,道:"這封書煩二位帶去,轉給我女兒便了。"寶玉接來揣在懷內,三人拱手而別。
不言士隱自回仙洞,且說湘、寶二人歡天喜地的一直順着牌坊走去,約有三里之遙,早望見石頭牌坊上寫着"離恨天"斗大的三個金字。寶玉見了,不勝大喜,又將對聯看了一遍,與前次的話絲毫不爽,乃笑向湘蓮道:"柳二哥,這個所在我雖然來過兩回,心裏也覺恍惚。我只記得正中的那座殿是警幻仙姑所居,卻不記得別人的住處。"湘蓮道:"依我說咱們先去求見警幻仙姑,說明了來歷,央求仙姑導引才覺妥當。若冒冒失失的造次了,反爲不美。"寶玉心中雖是急於要見黛玉,但自己與柳湘蓮同來,也生怕弄出岔兒來。連忙答應了一個"是"。一齊撲了正中的殿來。只見宮門外有五六個仙女在那裏掃花,一見他兩個來了,便都詫異道:"那裏來的野僧、野道,少往前走,仔細黃巾力士來打你們。"湘、寶二人連忙陪笑道:"神仙姐姐們,我兩個是仙姑的舊門生,特來奉謁的,懇煩神仙姐姐們代爲通稟一聲,說賈寶玉、柳湘蓮求見。"只見仙女中有一垂髫女郎,將他二人凝眸端詳了一會,悄向那幾個仙女笑道:"姐姐們,你們仔細瞧瞧這個小和尚,很像那一年來的那個戴紫金冠的小淘氣兒,如今長大了好些,怎麼又出了家了呢?"內中又有個仙女笑道:"可不是他是誰呢?我記得那一年仙姑帶了他來,擺酒作樂的樂了一天,到了晚上還把你兼美姐姐配了他了。想是他喫着甜頭兒了,如今又來了。這一回只怕可就該輪着你了。"只見那垂髫女郎向他啐了一口,笑着進宮去了。寶玉聽了這些話,直樂得心花兒都開了。湘蓮將他捏了一把,低低的問道:"寶兄弟,你的悄悄事兒可都教我聽見了。當真的有這樣事麼?"寶玉紅了臉,笑道:"你信他們的話呢!"正說着,只見那垂髫女郎走出宮來,笑道:"仙姑有請。"湘、寶二人整理了衣冠,恭恭敬敬的走進宮來。只見警幻笑嘻嘻的迎了出來,道:"恭喜二位,你們的功行圓滿了。只因你們這些癡情孽債,倒鬧的我們出家人不得安靜,倒成了你們的撮合山了。"湘、寶二人連忙搶步進宮,雙雙叩拜畢,分賓主坐定,仙女獻茶。茶罷,寶玉先就立起身來,笑道:"弟子二人的來歷仙姑既已明白,無庸再瀆。但"所謂伊人"俱在仙姑門下,求仙姑慈悲導引,俯賜矜全,弟子等感恩非淺。"警幻答道:"柳公之事倒還容易,有他親姐姐作主兒,也就可以成全了。尊駕之事我卻不能包圓兒,我們那個瀟湘仙子的脾氣,你是素日領教過的。雖說你二人的情分生死纏綿,只怕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有些兒費力呢!"寶玉聽了,沉吟了半晌,荅道:"弟子此來,只求相見一面,訴一訴苦心。至於成全一事,弟子另行設法。"警幻聽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差人去替你們通知一聲兒。仙女們呢?過來一個。"只見那垂髫女郎走來,警幻道:"你去到絳珠官、薄命司兩處通知一聲,就說寶二爺、柳二爺到了,看他們是何光景,即速轉來。"女郎應答了一聲,笑着去了。
不言湘、寶二人與警幻閒敘。再說林黛玉自從打發司棋夫婦去後,連日與尤三姐等往來賀謝,熱鬧了幾天,因留迎春同住。這一日清晨起來,閒暇無事,正與迎春、香菱三人談及寶釵寄書的話來,黛玉心中十分感念,意欲向香菱求借返魂香點了,要與寶釵夢中相會。香菱也要回家去看看薛姨媽並自己遺下的小孩子兒。惟有迎春心無掛礙,聽見他二人如此計議,反倒笑道:"你們的牽連也太多了,知道點起香來靈驗不靈驗呢?"黛玉笑道:"二姐姐,你不要管我們的閒事,誰都像你呢,提起二姐夫來恨的牙都癢癢了。"正說着,只見晴雯滿臉飛紅的跑了進來,道:"林姑娘,寶二爺找到這裏來了!"黛玉聽了,嚇得心頭突突的亂跳起來,忙道:"這是誰說的話呢?"晴雯答道:"適才警幻仙姑差仙女們來說的,他說寶二爺、柳二爺兩個人都隨了那癩僧、跛道在大荒山出家來,如今都修的功行圓滿了,他師父特意將他二人送到這裏來,與姑娘、尤三姑娘相會來了。"迎春、香菱聽了,倒也十分歡喜,只有林黛玉聽了,眼中流下淚來,忙用手帕握了臉兒,說道:"罷了!道我不見他。"迎春忙勸道:"林妹妹,你這又是何苦呢!可憐見兒的寶兄弟千辛萬苦、拋家離業的,不知跟着那僧、道在那裏受了一回罪,也虧他一片的真誠,方能夠熬到這裏來,你如何反倒說出這樣話來!你的意思我也猜着了,必是爲我和菱姑娘都在這裏呢,你臉上不好意思,是這個緣故不是呢?你要是爲這個緣故,真真的可就俗極了。難道你們倆人的事情,我們兩個人還有個不知道的嗎?"黛玉聽了,推了迎春一把道:"這個二姐姐,你想是聽見你兄弟來了,把你喜歡糊塗了。你想想,此處又沒有我的父母,又沒有老太太和舅舅、舅母,難道你教我們相會,想是教我們作個淫奔下賤麼?"迎春聽了笑道:"原來是爲這個緣故,這也沒有什麼難處的,寶兄弟也是讀書明理的人,等我見了他,先把這些話告訴了他,你們倆人只管好好兒的見見面兒,再叫寶兄弟辛苦一回,到地府裏去見見老太太、姑爹、姑媽,還有什麼不妥當處呢!"黛玉聽了低頭拭淚,便不言語了。迎春便拉了香菱道:"菱姑娘,咱們先到院子裏等着寶兄弟去,可憐見兒的,他到底熬的到了這裏了!"香菱也讚歎道:"像寶二爺那樣的人,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就拿二姑老爺和我們那一個比,真是天淵相隔了。林姑娘還不肯相見,難道你自己心裏也過得去嗎?"說着,便和迎春手拉手兒到院子裏等着寶玉去了。
這裏,黛玉見他二人去了,一面拭着眼淚、一面點手兒把晴雯叫到跟前,附耳低聲道:"你也快出去迎迎去罷。你悄悄的告訴他,就說他的苦處、他的委屈我都知道了,當着二姐姐、菱姑娘,見了面兒不用說的那麼樣樣般般的,仔細人家聽見了背地裏當個笑話兒談論。再者,說話、舉動總要規規矩矩的,莫要高興了忘了情,像小時在家裏的那個涎臉的樣兒,可就不成事了。你就去罷,記着些兒。噯!小祖宗真真的是我命裏的魔星!"晴雯聽了笑道:"姑娘的心也太細了,這有什麼怕人笑話的呢。他們也犯不上笑話咱們,我就沒這些心眼兒。"黛玉使性子道:"你是個好的,誰有你好呢,今兒晚上你就服侍他去。"晴雯扭着頭笑道:"人家說的是正經話,又給人家這個話喫來了,把我算個什麼呢,就敢佔姑娘的先兒。"黛玉越發着急道:"是了,姑奶奶快去罷,再捱磨一會人家到了!"晴雯這才笑着跑了,如飛的趕到迎春、香菱的前頭,口裏一面說道:"二位姑娘慢慢的走,看仔細絆倒了,讓我在宮門外望一望,看來了沒有?"香菱笑道:"晴雯姐姐,我看寶二爺來了,你比林姑娘喜歡的還要緊些兒。"晴雯跑着笑道:"你不用拿這話打趣我,我已經是’老虎不喫人,惡名兒在外’的了。我的臉早已就是城牆了,還怕什麼呢!一會兒你可不用和林姑娘嗷着玩兒,饒是他已經哭的怪可憐見兒的了。"迎春笑道:"你去你的罷,我們不用你囑咐。"晴雯聽了,笑着一直的跑到宮門外。向南一望,果見遠遠的寶玉拉着金釧兒的手,說說笑笑的來了。晴雯一見,又是喜歡又是傷心,又恨道:"金釧兒這個小蹄子,多早晚兒可就溜着接去了,他倒搶了先兒了。"正說着,只見寶玉已到了宮門,驀然見了晴雯,不由的一陣傷心,忙鬆了金釧兒的手跑上來,一捏手便將晴雯的脖了摟住,流淚道:"我的親姐姐,你這幾年可好?活活兒的想壞了我了!"晴雯心中雖有十分的親愛,見寶玉當着金釧兒摟住了他,也覺不好意思,連忙把寶玉的手推下來,哭道:"我的小爺,你怎麼還是這個毛病兒,怨不得林姑娘哭着不肯與你面見兒!"寶玉聽了嚇了一跳,忙問道:"好姐姐,你告訴我,林妹妹爲什麼哭着不肯與我見面?想是他心裏還恨我呢麼!"晴雯拭着眼淚拉了寶玉到垂花門的旁邊,低低的說道:"二爺,林姑娘打發我出來迎接二爺來的,教我悄悄的告訴你,說你的委屈你的苦況他都知道了。如今二姑娘,菱姑娘都在這裏呢,一會兒見了面,說起話來,不教你當着人說的坑兒卡兒的,仔細人家在背地裏談論;再者還要規規矩矩的,莫要涎臉,教你留點神兒。"寶玉聽了晴雯的一番囑咐,就知道黛玉心中並無恨他之意,又且素日深知黛玉的脾性是要強的,在人面前傷不得一點臉兒的。乃笑道:"妹妹也太多心了,何用差姐姐來囑咐我呢。難道我就是個糊塗蟲,連個人都不知道避諱了。就是當日在家咱們一塊兒玩笑,尚然知道避諱着人,何況如今在他跟前呢!"晴雯笑道:"敢是你嘴裏說的倒好聽,纔剛兒見了我可是怎麼了呢?"寶玉笑道:"我的好姐姐,咱們分離了好幾年,我今兒好容易見了姐姐的面兒,只覺情不自禁,那裏還由得我了呢。"晴雯笑道:"卻又來,你見了我就情不自禁的由不得你了,一會兒見了林姑娘,少不得越發情不自禁的更由不得你了,還怪人家囑咐你呢。"二人正說時,只見金釧兒到宮門內張了一眼,笑道:"二爺快進去罷,二姑娘和菱姑娘都在院子裏等着二爺呢。"寶玉聽了,便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拉了金釧兒往裏所走,二人摔手笑道:"才囑咐你的是什麼話來,怎麼連窩兒也沒挪可就忘了呢。"金釧兒又道:"我看二爺好是狗改不了喫屎了,纔剛兒在街上,就恨不得把人家怎麼樣了纔好。"晴雯笑道:"小蹄子多早晚得了信兒就溜着跑了,我連個氣息兒還不知道呢。"寶玉笑着忙鬆了他二人的手,一直走進垂花門來。一見了迎春由不得滿眼垂淚,先請了個安。迎春忙拉了他起來,止不住也就哭了。香菱忍淚勸道:"二姑娘,請寶二爺到裏邊坐罷,不用傷心了,仔細招的林姑娘越發要哭壞了呢。"迎春聽了,便止了淚,將寶玉拉到房中。
寶玉重新又與迎春、香菱行過了禮,問好已畢,三人就在對面的四張杌子上坐下,金釧兒隨即送上茶來。寶玉接茶時,望四下裏一看,但見珠簾繡幕,粉壁紗窗,陳設的幽幽雅雅,心中十分喜慰。茶罷,只聽迎春問道:"寶兄弟,前者菱姑娘到此,說你中了第七名舉人,我們就很喜歡。後來又說你跟着一個癩頭和尚出家去了,那和尚到底是個什麼活神仙,你跟他到那裏出家去來?你也不想一想,老爺、太太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後來可都倚靠着誰呢?"寶玉聽了,淚流滿面道:"二姐姐的話雖然說的是一番大道理,但只是我心裏想着,我和林妹妹自小兒在一處長大,情深義重,如今一旦間弄的他九原銜恨,我心裏怎麼過得去呢?所以,我心裏一痛,就連老爺、太太也顧不得了。幸而遇着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將我攜到大荒山空空洞內,與柳湘蓮在一處焚修。如今修煉的雖不能肉體飛昇,也算得了些兒道行了。前日幸虧甄老伯賜香引路,所以我同柳二哥才能夠到這裏來了。"香菱忙問道:"寶二爺見我父親來麼?前日我父親說你們都在青埂峯,怎麼又是大荒山呢?"寶玉答道:"青埂峯就是大荒山的一個山峯的名兒。甄老伯有給姐姐帶來的一封家書在此。"說着,便從懷內取出書子來,遞與香菱。香菱接來,拆開看了一遍,連忙籠在袖內道:"二姑娘,據我父親書上的話看起來,只怕我們這些人竟有個回生的信兒。卻也好笑,一個人死了怎麼又能活轉過去呢?"寶玉道:"前日甄老伯也曾對二位仙師說來,但只是未來的天機,仙師也不肯說破,也只含糊說了幾句。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還有好幾個月的光陰呢。你們聽着就是了。"迎春聽了,長出了一口氣道:"你們都是些有情有義的,都回生去罷,我只住在警幻仙姑那裏就是了。"寶玉道:"二姐姐,你不過所怕的是二姐夫那個混帳東西,你只管放心,我那師父的手段高多着呢,等到回生的時節,只用將孫紹祖捉了來開了他的膛,替另給他換上一副肚腸,還怕他怎的呢?"迎春聽了笑道:"瘋話又上來了。"香菱忍不住也笑了。
寶玉因見說了半天話,總不見林黛玉出來,心裏就急的受不得了,乃悄悄的問迎春道:"林妹妹到底在那裏呢?"迎春笑着向裏間屋裏努嘴兒道:"他自己不肯出來的,等我們兩人把你帶進去,你好好的見一見他。他纔剛兒原是哭着不肯見你的,我們好容易才勸的好了。前者,元妃姐姐打發璉二嫂子和鴛鴦姐姐到地府裏尋老太太去來,才知道林姑老爺現作豐都的城隍,和老太太認了親了,如今鳳姐姐、鴛鴦姐姐、珠大哥哥都在姑老爺衙門裏住着呢。前兒姑媽給林妹妹帶了書子來了,說今年裏頭姑老爺轉升了天曹,一同到這裏來相會呢。林妹妹的意思要教你明日往地府裏走一回,見見老太太、姑爹、姑媽,把你們兩人的這一段因果回明瞭。林妹妹總要等姑爹、姑媽的口話兒,他才肯與你成婚呢。但是地府裏走這一回,你到底肯去不肯去呢?"寶玉聽了笑道:"只要林妹妹不恨我、不惱我,見了面敘敘話,我別說到地府去見老太太、姑爹、姑媽,就教我往閻王殿上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是願意去的。"迎春聽了笑道:"噯喲喲!你們兩個人到底結了幾十輩子的緣法,怎麼就情義到這步田地了。噯!可憐我們不知把綠豆兒撒到那裏去了。林妹妹,你也該隔着窗欞聽見了,還哭呢沒有?我們帶了寶兄弟瞧你來了。"晴雯早把桃紅綾子軟簾揭了起來,迎春拉了寶玉,同了香菱一齊走了進來。只見南邊一個小炕兒放着一張四方小桌兒,兩邊擺列着坐褥,靠枕下面放着兩個腳踏兒。黛玉在西邊坐褥上倚着靠枕用手帕握着臉坐着,見了寶玉進來,又扭過身去哭起來了。寶玉見了心中一慟,那眼淚就像雨點兒一般滾了下來,抽抽噎噎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個人倒哭了有半個時辰。
迎春無奈,只得將寶玉扶到東邊坐褥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寶玉的身旁,用手帕替他擦淚。香菱便在西邊挨着黛玉坐下,也用手帕替黛玉擦淚。晴雯便一盤兒託了四盅茶來放在桌上。迎春、香菱每人端了一盅放在他兩個的脣邊,勸着每人喝了幾口,這才止了哭。寶玉只剛說得"妹妹,我的這個心恨不能掏出來擱在這桌兒上",黛玉聽了,哽噎道:"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我不怨你的心,我只怨我的命。"迎春聽了笑道:"好了,兩個人說了話了,我們也放了心了。菱姑娘,我們到外間屋裏下盤棋去罷,讓他們好好的坐一會兒。林妹妹再要哭,我們也別理他了。金釧兒,到廚房裏吩咐給寶二爺預備早飯。"說畢,便同香菱到外間坐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