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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李紈、鳳姐、平兒、尤二姐、寶釵、黛玉、秦可卿、胡氏、迎春、探春、惜春、巧姐、史湘雲、甄香菱、薛寶琴、邢岫煙、尤三姐十七個人隨了賈夫人、鴛鴦進了西邊的偏院,只見賈母倚門而待,衆人見了忙緊行了幾步到了跟前,一齊請安問好。賈母笑道:"姑娘們都進來罷,你們瞧瞧,這是給我蓋下的新房子,都是照着家裏的樣兒蓋的。也是一邊兒是大萬字炕,一邊兒是碧紗櫥。屋裏的陳設也是我自己親自佈置着擺的,你們看看好不好?"李紈等衆人看了,齊聲道:"老太太是全福全壽的人,眼見耳聞的多了,不拘調度個什麼兒,總比別人異樣些兒。"賈母笑道:"你們姊妹們都上萬字炕去坐,咱們今兒也要鬧個新樣兒。每人面前放個小炕桌兒,桌兒上擺一個攢盒兒,一把自斟壺,一雙筷子,一個酒杯兒。上菜的時候兒都用小碟子小碗兒,各人喫各人的。尤三姑娘、薛二姑娘、邢大姑娘、史大姑娘、菱姑娘你們五個人是客,就先上去順着領兒先坐罷;其次,就是我們家的老小四位姑娘坐;再其次,就該我們家的老小八位奶奶了。我們就把炕桌兒也都放上罷,時光兒有限,我們喝着酒說話兒也是一樣的。"賈夫人笑道:"你們都聽聽,老太太事情想的又周到,話兒說的又捷脆,次序兒分的又清楚,咱們再趕不上老人家的。姑娘們也再不用謙讓了,就都照着老太太說的次序兒上去坐罷。"尤三姐、史湘雲等衆人聽了,也就不必再讓,大家一齊上炕,各按次序兒坐下。這裏鴛鴦走來要給李紈磕頭。李紈見了忙又站了起來,拉了鴛鴦的手,那個眼淚就像珍珠一般的滾下來。賈母道:"我的兒啊,你不用盡自傷心了,過會子喫了飯,教鴛鴦把你領到他們房裏,你們夫妻兩個也只管親熱親熱去,這難道還怕誰笑話嗎?"說的衆人都笑了。只見衆丫頭們七手八腳的挨着次兒放了二十張小炕桌兒。每一桌上放了一個攢盒兒,一把自斟壺,一副杯筷。賈母、賈夫人、鴛鴦也都坐下,斟起酒來。
賈母擎杯笑道:"虧了我嚷着教打了個萬字炕,若是個順山炕,還不夠你們這些人坐呢。你們都看看,花攢錦簇的坐了一大炕,教我瞧着怎麼不喜歡呢?我的兒,你們也喝一盅兒酒,也喫幾個果子兒,這都是你們自己抬來的東西。"衆人聽了齊道:"我們好容易又見了老太太、姑太太的金面,今兒這個酒菜都是儘量兒的喫喝,沒人敢作假的。"賈母又向黛玉道:"昨兒有人給你送嫁妝去了,你瞧那些東西可也還好不好,總共也值得幾個錢兒?"黛玉聽了正欲回答,只聽寶釵道:"好極了,樣樣兒都做的精巧,比我的嫁妝強多了。裏頭綾羅紗緞,簪環首飾都是全的,也值個兩三千銀子。瀟湘館地方兒窄小,那裏擺得開這些東西呢?我和林妹妹商量着,我們姊妹倆住在一塊兒,怡紅院那裏又寬闊,又敞亮,所以昨兒把那些東西都擺在怡紅院了。"賈母聽了歡喜道:"很好,這纔是呢。你們姊妹倆住在一塊兒,諸事都便當多了,也省得寶玉小子今兒要在這個屋裏來,明兒又要往那個屋裏去,教人家外人瞧着怪厭氣的。你們姊妹倆可都是讀過書的人,把寶玉交給你們兩個人,我也是放心的。可別跟着鳳丫頭學的醋罐罐兒似的,成日家雞嗔鵝斗的。"鳳姐笑道:"噯喲喲!這個老太太說誰自說誰,又拉扯到人家身上來了。這不是他們倆人都在這裏,老太太儘管問。自從回生之後,這些日子,我總是攆着二爺到尤二姐房裏去。平兒現在懷着身孕,眼看要佔房的人了,也該避諱着些兒。所以,他如今倒是跟着我睡呢。"賈夫人聽了笑道:"姑娘,你這個嘴真要不得了,老太太不過說的是句玩話,你怎麼算起清帳來了,也不怕巧姑娘笑話!"說的衆人都笑了。賈母笑道:"怪道平兒進來的時候,我看他走路累累墜墜的,原來我又要得重孫兒了。"秦氏笑道:"老太太不但要得重孫兒,還要得累孫兒呢。我們胡氏妹子也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賈母聽了愈加歡喜道:"這更好了,我這可當真的是個老祖宗了。我也忘了問問你們姊妹倆和氣不和氣,喫醋不喫醋呢?"秦氏聽了,用手帕子握着嘴嘻嘻的笑道:"老太太問的這個話,真教我們也答不上言兒來了。我們這個胡氏妹子也是一個怪老實的人,我們姊妹倆也是一個屋子兩副牀帳,我們並沒有什麼爭論的。不過往者不追,來者不拒也就是了。"衆人聽了又都笑起來。
賈母笑着向席上望了一望,乃向香菱道:"姑娘,你那個小孩兒,如今只怕也很出息了,只怕見了你倒要認生呢罷?"香菱笑道:"可不是呢,出息倒很出息了,總和家裏的人生,只認得他奶媽子一個人兒,連我、太太都不要抱。我但招呼招呼他,他倒哭了。"賈母笑道:"這麼說起來,姑娘你可別忌較,真是蟠兒的種子了。"說的衆人又笑了。
賈夫人笑道:"據我看來,菱姑娘倒是個有福的,我聽見他們這個主兒當日活着的時候就很作踐他,他這如今倒夫妻兒女團團圓圓的。他們這個主兒嫁了我們馮書辦,教男人制的伏伏在地的,如今見了馮書辦,就像避貓鼠兒似的。"寶釵聽了忙道:"沒臉的東西,過會子求姑太太把他叫出來,等我數落着罵他一頓,出一出我的氣。"賈夫人笑道:"罷喲姑娘,他如今已經不是你們家的人了,你又罵他做什麼呢!"黛玉也勸道:"姐姐你何必見他呢。我想他平日雖不顧臉,這會子要叫他出來見咱們,他斷然也是不肯出來的。"寶釵聽了,這纔不言語了。
只見賈母又覷着眼睛向各席上望了一望,看到尤三姐的跟前,乃笑問道:"三姑娘,怪熱的天氣,你脖子上纏上一條兒絲線做什麼呢?"尤三姐聽了,紅了臉,笑道:"這個老太太,怎麼只是和我們取笑兒呢!這那是絲線兒,是個痕跡兒。"賈母聽了點頭笑道:"哦,這就是了。這也就難爲他們二位仙師的法力,竟能把割斷的肉聯了起來。"又向賈夫人道:"當日我們小的時候,只知道跟着父母過日子,及至長大了,父母要給到誰家,就是誰家,那裏知道自己挑小女婿子呢!你看這位三姑娘,眼睛裏真是有水兒,挑了個柳相公,真是世上數一數二的人才,到底生生死死地鬧成了,你說這不是世上的一個姑娘精了麼!"說的尤三姐紅了臉,低了頭,不敢哼一聲兒。
賈母又向寶琴、岫煙二人笑道:"你們二位姑娘可也都出嫁了,薛二相公我是見過的,不用說,是個才貌雙全的人兒。
不知梅翰林的公子人品學問何如?"岫煙笑道:"我們二姑爺長的也怪清秀的,去年也拔了貢了。"賈母聽了歡喜道:"你們倆人是我素日最心疼的,如今都得了好女婿,我聽見心裏就喜歡極了。"說畢,又往下首一看,坐的乃是史湘雲,由不得嘆了一口氣,道:"噯!我的雲丫頭倒怪可憐見兒的,我從小兒瞧她,我只說他是一個有福氣的,長的模樣兒純純厚厚的,說個話兒豁豁綽綽的,那知道他的命倒比別人不及呢!"說的史湘雲眼圈兒一紅,早流下淚來。賈夫人見了,忙用別話打岔。
賈母也會過意來,乃向探春笑道:"你女婿人兒怎麼樣?
今年多大年紀了?"探春笑道:"今年二十一歲了,書也讀了好些,字兒寫的也好,只是打心裏不愛念書,愛的是拉弓跑馬的這些事。"賈母聽了笑道:"是哦,武將家的公子,多一半兒都不愛念書,老鸛窩裏原沒有鳳凰,只要認得幾個字兒,不是個白眼窩也就罷了。四丫頭又打扮成個道姑了,我聽見說你一心兒的要出家,小人兒家真是胡鬧極了。你寶玉哥哥出家,原爲的是你黛玉姐姐,你出家可又是爲那一條兒呢?"惜春紅了臉,笑道:"這個老太太,老人家又說起背晦話來了。各人有各人的志願,難道說世上出家的都是有爲頭兒的嗎?"賈夫人聽了笑道:"我的兒,你不用着急,老太太是心疼你。這麼個年輕的人兒,入了空門,就怪可惜的了。只要你悟道的心堅,只怕將來也定有一個好處的。"賈母又道:"我昨兒聽見劉姥姥說,巧姐也有了婆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