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陳森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那鏡屏仍復掩上,屋內止剩子玉、琴言兩人,琴言讓子玉榻上坐了,他卻站在子玉身旁,目不轉瞬的看着子玉,倒將子玉看得害羞起來,低了頭。
琴言把身子一歪,斜靠着炕幾,一手託着香腮,嬌聲媚氣的道:"梅少爺,大年初六那天,你在樓上看我唱戲的不是?"子玉把頭點一點。又道:"你曉得我想念你的心事麼?"子玉把頭搖一搖。琴言道:"那瑤琴的燈謎,是你猜着的麼?"子玉又把頭點一點。又道:"好心思,你可曉得度香的主意麼?"子玉又把頭搖一搖。琴言用一個指頭,將子玉的額拾起來,道:"我聽得寶珠說,你背地裏很問我,我很感你的情。今日見了面,這裏又沒有第三個人,爲什麼倒生分起來?"子玉被他盤問得沒法,只得勉強的道:"玉儂,我聽說你性氣甚是高傲,所以我敬你。爲什麼到京幾天,就迷了本性呢?"琴言道:"原來你不理我,是看我不起,怪不得這樣不瞅不睬的,只是可惜我白費了一番心。"說着臉上起了一層紅暈,眼波向子玉一轉,恰好眼光對着眼光,子玉把眼一低,臉上也紅紅的,心裏十分不快。琴言惺鬆松兩眼,乘勢把香肩一側,那臉直貼到子玉的臉上來,子玉將身一偏,琴言就靠在子玉懷裏,嗤嗤的笑。子玉已有了氣,把他推開,站了起來,只得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你這麼樣,竟把我當個狎邪人看待了。"琴言笑道:"你既然愛我,你今日卻又遠我。若彼此相愛,自然有情,怎麼又是這樣的。若要口不交談,身不相接,就算彼此有心,即想死了也不能明白。我道你是聰明人,原來還是糊糊塗塗的。"子玉氣得難忍,即說道:"聲色之奉;本非正人。但以之消遣閒情,尚不失爲君子。若不爭上流,務求下品,鄉黨自好者尚且不爲。我素以此鄙人,且以自戒,豈肯忍心害理,蕩檢逾閑。你雖身列優伶,尚可以色藝致名。何取於淫賤爲樂,我真不識此心爲何心。起初我以你爲高情逸緻,落落難合,頗有仰攀之意。今若此,不特你白費了心,我亦深悔用情之誤。
魏聘才之讚揚,固不足信,只可惜徐度香愛博而情不專,推以人之餡媚奉承爲樂,未免紈褲習氣。其實焉能浼我?"說着,氣忿忿的要開鏡屏出去,那曉得摸不着消息,任你推送,只是不開。
正急的無可如何,只聽得鏡屏裏輕輕的一響,子云、次賢、寶珠都在鏡屏之外,迎面笑盈盈的走進來,那琴言一影就不見了,把個子玉嚇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得子云笑道:"好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失敬,失敬!就是罵我徐度香太挖苦些。"子玉一回轉頭來,那知衆人都在鏡屏對面套間之內。子玉與次賢見了禮,即向子云告辭道:"今日出門忘了一件要事,只好改日再來奉擾。"子云笑道:"庾香兄,必是因適才唐突,見怪小弟。裏間屋內酒席已經擺好,請用一杯,容小弟負荊請罪。"次賢道:"小弟纔來,正擬暢談衷曲,足下拂然欲去,是怪我奉陪得遲了。"寶珠一手拉着子玉進套間屋內,道:"你且再看看你的意中人,不要哭壞了他。"子玉見一人背坐着在那裏哭泣,只道就是剛纔的那個琴言。因想他既知哭泣,尚能悔過,意欲於酒席中間,慢慢的用言語感化他。那曉得他倒轉過臉來,用手帕擦擦眼淚,看着子玉道:"庾香,你的心我知道了。"子玉聽這聲音似乎不是琴言,仔細一看,只覺神采奕奕,麗若天仙,這纔是那天車中所遇,戲上所見的這個人。子玉這一驚。倒象有闇昧之事被人撞見了似的,心裏突突的止不住亂跳,覺得有萬種柔情,一腔心事。卻一字也說不出來。發怔了半晌,猛聽得有人說道:"主人在那裏送酒了。"子玉如醉方醒的走上去還了禮,卻忘了回敬。寶珠遞了一杯酒來,方纔想起把酒送在自己坐的對面。次賢道:"足下是客,那有代主人送酒之理。"子玉始知錯了坐位,只好將錯就錯的送了一杯,定了神,又替主人把盞。子云再三謙讓,便道:"這杯酒我代庾香兄轉敬一人。"就擺在子玉肩下道:"玉儂,你坐到這裏來。"琴言只得依了,斟了一杯酒送在子云面前。又與寶珠斟了酒,然後入席。天色已暮,點上燈來。子玉道:"今日之事甚奇,方纔難道是夢境迷離。"說得合席都笑,琴言向來不肯輕易一笑,聽了這句話,也不覺齒粲起來。那美目流波光景,令人真個消魂,不要說子玉從沒有見過,就是子云與他盤桓了將及一月,也是破題兒第一回。知他巧笑,是爲着子玉。未免愛極生妒。所喜寶珠的丰姿意態,也趕得上琴言。更見子玉溫文爾雅,與琴言並坐,卻是一對玉人,轉又羨而忘妒。這裏子玉重把琴言細看,覺日間所見的琴言,眉雖修而不嫵,目雖美而不秀,色雖潔而不清,面貌雖有些像,而神色體態迥然不同。
猜不透是一是二,遂越想越成疑團,卻又不便問他們。
酒過數巡,次賢道;"庾香兄,今日可曾見那瑤琴上鐫的字麼?"子玉道:"我倒忘了道謝,鐵筆古心,的是名手。但此燈謎也還易打,度香先生所說爲玉儂而設,究竟不知其故?"子云指着琴言道:"弟是爲他看我制燈謎時,喜誦'落花'、'微雨'兩句。又因他名字是琴,所以藉此爲彩,原是要替他卜個生平知己。可巧是吾兄猜着,不枉弟一番作合之心。"子玉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當爲玉儂珍重藏之。"琴言面有豫色。寶珠見了,將唐詩改了一字念道:"尋常一樣琴前月,纔有梅花便不同。"子云、次賢同聲讚道:"琴字改得好。"子玉看琴言顏色微慍,知是寶珠以他名字爲戲,便道:"若非瑤卿胸有智珠,不能改得如此敏妙。"子云等還道是尋常讚語,惟有琴言深感子玉之情,替他報復了這個琴字。次賢道:"今日玉儂,何以一言不發?"子云道:"他本來像息夫人似的,將來靜宜可將那'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替他寫一副對子。"子玉只管點頭。寶珠道:"他是隻會作夢,那裏會說話?"琴言瞅了寶珠一眼。
子玉想道:"這分明與前見的一些不同,難道竟是兩個人。"子云見子玉、琴言兩意相投的光景,便道:"庾香兄不是有事麼?爲什麼不打發人回去,我們可以暢飲。"子玉支吾道:"雖有小事,遲到明日尚卻不妨。足下好客,可惜前日同來的一班好友都不在此。"子云道:"他們是常來的,不妨另日再敘。"子玉道:"此外尚有個卓然高品。"子云道:"我也認識。"琴言道:"這個名字倒起得別緻。"子云舉杯照子玉道:"難得玉儂開了金口,我們當浮一大白。"子玉飲畢,又照了次賢,也飲幹了。
寶珠道:"我們今日何不以玉儂說話爲令,他說一句話,我們合席飲一杯。"子云笑道:"這令很新,就是這樣。"子玉道:"說一句話,合席飲一杯酒,這個令未免酒太多。他和誰說,誰飲一杯不好麼?"琴言點頭。寶珠道:"這個恐怕有弊。"於雲道:"不妨,就喫醉了,我有醒酒丸。"於是大家依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