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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王恂前日不能赴怡園之約,因爲孫亮功請去商辦喜事,也替他張羅了幾天。定於二月初十日招贅,也不多幾天了。新年李性全寄了幾百兩銀子來與元茂,並寫個稟帖與王文輝,要替他兒子辦喜事。王文輝不耐煩作媒,俱令王恂代勞。李元茂求着了魏聘才,求其代制一切。魏聘才鬧了一個多月,花的,輸的,丟了好些銀錢,竊案又未能破,心上也有些煩悶起來,不得主意。今見李元茂來求他,當日原是他與王文輝爲媒,意欲藉此到文輝處走動,作個幌子,便答應了,又道:"你去年借我的鐲子,如今也該取還我了,遲一日多一日利錢。"元茂道:"老爹只寄了三百兩銀子來,要辦這件事,只怕還不夠。我又無處借,你再要這帳,就坑死我了。"聘才道:"這話奇了,怎麼說坑你?你去年怎樣講的,說家信一到就還,如今倒問你也不好問了。"元茂道:"你放心,待我過門之後,我就贖還你。"聘才道:"到過門之後,一發沒錢了。"元茂道:"我雖沒錢,他應該有錢。"聘才道:"他是誰?"元茂笑道:"就是內人。非但這一筆,還有好些錢,想出在他身上呢。"聘才笑道:"你內人身上倒會出錢?"元茂道:"豈有此理!"聘才道:"你自講的,要出在他身上。"元茂道:"我不過想他有些陪嫁,嫁了我也就任憑我了,稀罕你那一個鐲子取不出來?"聘才道:"要使老婆身上的錢,也不是個漢子。"元茂道:"那又何妨?又不是當忘八來的錢。"兩人說笑了一回,元茂去了。
聘才明日去拜王文輝,文輝進衙門去了,王恂接待。又同去見了亮功,說了些客套,無非是現在客途,無人照料,一切尚求包涵等語。亮功道:"原是愛親結親,這些煩文,一概刪去。我也不要破費他一錢,一切在我就是了。"即留聘才喫飯。
到了前三日過禮,聘才只得去找元茂,免不得上去見了顏夫人,因有好幾個月不去了,又爲去年鬧了事,甚是侷促不安。顏夫人也不問其往事,淡淡問了幾句話。聘纔去見了子玉,子玉想起琴言前日的話,心上總有些怪他,也不似從前待他親厚了。
元茂的事是梅進代辦,替他辦了釵環簪鐲、綵緞衣衫,並借了顏夫人的珠冠玉帶、補服朝珠、蟒衣繡裙,共鋪了十六盒,紮了亭子,也還像個局面。兩個媒人押了去。孫家收了,回盒不過相稱,也無甚珍異之物。
到了吉期,自有梅宅家人料理,備了兩桌酒,一席送顏夫人,一席待媒人,並請子玉、顏仲清作陪。仲清道:"元兄今夕真個到了羣玉山頭了。"王恂道:"一路榮華到白頭。"子玉道:"'猶道燈前相對影,愈揉雙眼愈模糊。'此是近視眼洞房詩,今日可爲元兄詠矣。"元茂道:"我說倒是近視眼好,就新人醜些,也看不清楚。"仲清道:"若美的呢,可不孤負了?"元茂笑道:"我這新人想來未必能美。我也有些風聞,只要不像那兩位弟兄的相貌就好了。"到了吉時,都送元茂到了孫宅,孫宅鼓樂迎接。此位姑娘系亮功前室所生,如今這位夫人也不甚鍾愛他,故此一切從簡。女客只有陸氏夫人的嫂子,就是陸宗沅的夫人,帶了小女兒前來。男家早上道過喜了。倒是姬亮軒在那裏假熱鬧,心上想鬧鬧新房,自有兩位廢物招接。
元茂與新娘拜了花燭,送入新房,坐牀撒帳,飲了交杯,復又請新郎上席,坐了華筵。那嗣徽、嗣元陪了一回,王恂、仲清即要移席到新房中暢飲。大家進了新房,仲清道:"今日可以看新人的。"便要走到牀前。牀前本有兩個伴送的老婦人,還有兩個小丫鬟侍立。嗣元恐怕仲清看了他的姐姐,便跑到牀前把帳門把住,口內連說了幾個"看"字,然後掙出"不得"兩字,若得衆人都笑了。王恂扯了仲清過來坐下,嗣元尚不放心,還死緊把住了帳門,衆人不住的暗笑。嗣徽道:"夫婦居室,人之大倫也,外人何得與聞?幸虧兄弟鬩於牀,外禦其侮。
不然,白雪之白,竟爲十目所視矣。"子玉聽了大笑。王恂對仲清道:"真所謂'無感我兮,無使龍也吠。'"仲清也覺微笑。李元茂得意洋洋的喝酒。
姬亮軒與王恂、仲清是見過幾回的了,子玉卻是初見,心中想道:"這個梅少爺好相貌,比起那孫老徽來,倒似那戲上岑彭、馬武了。"聘才問姬亮軒道:"好幾天不見你東家出來,在家裏作什麼?"亮軒道:"這兩天敝東有點貴恙,不便行動。"聘才道:"什麼貴恙?"亮軒道:"聽得腿上生了癤子,所以不出來。"這一席卻分了三路,子玉、仲清、王恂是一路,孫嗣徽兄弟是一路,聘才、亮軒又是一路,故此不能熱鬧。王恂作人素來和藹,見同席都不能接洽,勉強要和合起來。此刻在新房裏坐位亂坐的,無有推讓。聘才與亮軒坐了一面,仲清與子玉坐了一面,元茂在上首獨坐了一面,王恂與嗣徽坐在下首。
叫嗣元過來,嗣元不肯,拿張凳子在牀面前坐着。姬亮軒向子玉笑嘻嘻道:"梅大先生是不常出來,小弟今日還是頭一回識荊。如高興,歇天何不到敝東處來走走,敝東是極好相與的。"子玉不知他的東家是誰,含糊答應。即私問王恂,王恂答以奚十一,子玉便是一腔忿恨,也不理他。亮軒又向元茂道:"舍表妹賢德無雙,李大哥真有福氣,結了這頭好親。我們太親翁不久外放,不是四川夔州府,就是湖南辰州府。李大哥是嬌客,將來同到任上,不要說是帳房,只怕內外一切都要仰仗呢。"仲清聽了好笑,忍不住道:"足下與孫府上怎麼樣的親?"亮軒道:"孫大哥的嫡親舅嫂,是我兩姨中表嫡親表嫂之嫡親表妹,這是新親。敘起老親來,從前已故太太的外祖,是我丈人的丈人。"仲清笑起來,聘才道:"這個青,也只好算個蛋青了。"亮軒道:"雖然是淡親,卻也勝於舉目無親。我聽得有副對子道:'豈有文章驚海內,更無親友在朝中。'"又道:"亂說,亂說。諸位是滿朝朱紫貴皆親友,我們這兩位舍親是不用說了。李新舍親是明府之子,梅大先生是堂堂學院的少爺,王大先生是侍郎大人之公子,顏大先生是侍郎大人之嬌客。就是魏大先生也作過華公府上的上賓,就是少府。都是一班貴客。只有區區小子,是個幕賓,將來總要拜求栽培栽培,攜帶攜帶。"說得個噁心。仲清忍不住問道:"姬先生這樣敘起來,我們都可以算得親戚,只要多轉兩個彎。"亮軒連稱"正是"。子玉微笑。元茂道:"我非但算不得清,而且也聽不清,真是葫蘆牽倒扁豆藤。"聘才笑道:"忙中遇着腿纏筋。"嗣徽道:"親親也,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親親人也,仁者人也。"嗣元聽了乃兄開口,就要駁起來,道:"這話、話,不、不通,你、你說凡有血、血、血氣者,莫不、不、不尊親,都、都、都是你、你的親,我、我、我想就、就、就只有螃、螃、螃蟹沒有、有、血,甲、甲、甲魚還、還有、有血,王、王、王八也是你、你、你親戚、戚了。我就沒有這、這、這許多親。"說罷,呵呵的笑起來,笑得滿屋人皆笑。嗣徽道:"妄人也,何足與言。"嗣元道:"我、我、我倒不是妄、妄人,你、你、你倒是個亡人,亡人、亡人無以爲、爲、爲寶,仁、仁、仁、仁親以爲寶。"衆人聽得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