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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疑惑,只見馮元滿頭汗的走進來,手拿着一大壺酒,後面跟着一個人,拿兩個盤子,一盤熟雞,一盤熟肉,擺在桌上。那人自去了。馮元忙掇一條凳子放下,叫聲:"相公坐了。"景期道:"你買東西做什麼?"馮元道:"一向未見相公,沒甚孝敬。西巷口太僕寺前新開酒店裏東西甚好,小人買了兩樣來,請相公喫一杯酒。"景期道:"怎要你破鈔起來!"馮元道:"惶恐。"便叫景期坐下,自己執壺站在旁邊斟酒。原來那酒,也是店中現成燙熱的了。
景期一面喫酒,一面問他,道:"你一向可好嗎?"馮元道:"自從在相公家出來,沒處安身,投在個和尚身邊做香火道人,做了年餘。那和尚偷婆娘敗露了,喫了官司,把個靜室折得精光。和尚也不知哪裏去了。小人出來,弄了幾兩銀子做本錢,誰想喫慣了現成茶飯,做不來生意,不上半年,又折完了。去年遇着一個老人,是太僕侍裏馬伕,小人拜他做了幹爺,相幫他養馬,不想他被劣馬踢死了。小人就頂他的名缺,可憐馬瘦了要打,馬病了又要打。料草銀子,月糧工食,通被那些官兒一層一層的扣克下來,名爲一兩,到手不上五錢,還要放青糟粕,喂料飲水,日日辛苦得緊。相公千萬提拔小人,仍收在身邊,感激不盡了。"景期道:"當初原是我打發你,又不是你要出去。你既不忘舊恩,我若發達了自然收你。"說完,那馮元又斟上酒來。
景期道:"我且問你,這裏的巷叫什麼巷名?"馮元道:"這裏叫做連英兒巷,通是大人家的後門,一帶是拉腳房子,不多幾戶小人家住着,極冷靜的。西面就是太僕寺前大街,就熱鬧了。前巷是錦裏坊,都是大大的朝官第宅,直透到這裏連英兒巷哩!"景期道:那邊有一個竹門裏,是什麼人家?"馮元問道:"可是方纔撞着相公那邊門首嗎?"景期道:"正是。"馮元道:"這家是葛御史的後園門。他前門也在錦裏坊。小人的房子就是賃他的。"景期道:"那葛御史叫什麼名字?"馮元想了一想,道:"名字小人卻記不起,只記得他號叫做葛天民。"景期道:"原來是御史葛天民。我倒曉得他名字,叫葛太古。"馮元點頭道:"正是,叫做葛太古。小人一時忘記了。相公可是認得他的?"景期道:"我曾看過他詩稿,故此知道。認是沒有認得。你既住他的房子,一定曉得他可有幾位公子?"馮元道:"葛老爺沒有公子的。"他夫人已死了,只有一個女兒,聽見說叫做明霞小姐。"景期聽見"明霞"二字,暗暗點頭。又問道:"可知道那明霞小姐生得如何?"馮元道:"那小姐的容貌,說來竟是天上有,世間無的。就是當今皇帝寵的楊貴妃娘娘,若是走來比比,只怕也不相上下。且又女工針線、琴棋書畫、吟詩作賦,般般都會。"景期道:"那小姐可曾招女婿嗎?"馮元道:"若說女婿,卻也難做他家的。那葛老爺因愛小姐,一定要尋個與小姐一般樣才貌雙全的人兒來作對。就是前日當朝宰相李林甫,要來替兒子求親,他也執意不允。不是說年幼,就是說有病,推三阻四,人也不能相強。所以小姐如今十八歲了,還沒對頭。"景期道:"你雖然住他房子,爲何曉得他家事恁般詳細?"馮元道:"有個緣故。他家園裏一個雜人也沒得進去的,只用一個老兒看守園門,這老頭兒姓毛,平日最是貪酒。小人也是喜歡喫酒的,故此與小人極相好,不是他今日請我,就是我明日請他,或者是兩人湊來,談談這些閒話。通是那毛老兒喫酒中間,向小人說的。"景期道:"你可也到他園裏玩耍嗎?"馮元道:"別人是不許進去的。小人因與毛老兒相好,時常進去玩耍兒。"景期道:"你到他園裏,可有時看見小姐?"馮元道:"小姐如何能得看見?小人一日在他園裏,見一個貼身伏侍小姐的丫環,出來採花。只這個丫環,也就標緻得夠了。
景期道:"你如何就曉得,那丫環是小姐貼身伏侍的?"馮元道:"也是問毛老兒。他說這丫環名喚紅於,小姐第一個喜歡的。"景期聽得,心就開了,把酒只管喫。馮元一頭說,一頭斟酒,那一大壺酒已喫完了。景期立起身來,暗想這段姻緣,倒在此人身上。便道:"馮元,我有一事託你。我因久慕葛家園裏景緻,要進去遊玩,只恐守園人不肯放進。既是毛老兒與你相厚,我拿些銀子與你,明日買些東西,你便去叫毛老到你家喫酒,我好乘着空進園去遊一遊。"馮元道:"這個使得。若說別的,那毛老兒死也不肯走開。說了喫酒,隨你上天下地,也就跟着走了,明日相公坐在小人家,待小人竟拉他同到巷口酒店上去喫酒。相公看我們過去了,竟往他園裏去。若要象意,待我灌得他爛醉,扶他睡在我家裏,憑相公頑耍一日。"景期道:"此計甚妙!"袖中摸出五錢銀子,付與馮元,道:"你拿去做明日的酒貲。"馮元再三不要,景期一定要與他,馮元方纔收了,景期說聲:"生受你了!"出門竟回寓所。閉上房門,取出那幅綾帕來,細細吟玩。,想道:"適才馮元這些話與我所見甚合,我看見的自然是小姐了。那綾帕自然是小姐的了。那首詩想必是小姐題的了。她既失了綾帕,一定要差丫環出來尋覓。我方纔計較已定,明日進她園中,自然有些好處。"又想道:"她若尋覓綾帕,我須將綾帕還她。纔好挑逗幾句話兒。既將綾帕還她,何不將前詩和她一首。想得有理,就將帕兒展放桌上,磨得墨濃,蘸得筆飽,向綾上一揮,步着前韻和將出來:不許遊蜂窺繡房。
朱欄屈曲鎖春光。
黃鶯久住不飛去,爲愛嬌紅戀海棠。
鍾景期奉和景期寫完了詩,吟哦了一遍,自覺得意。睡了一夜,至次日早膳過了,除了舊巾幘,換套新衣裳,袖了綾帕兒,逕到連英兒巷馮元家裏。馮元接着道:"相公坐了,待我去那廂行事。相公只看我與毛老兒走出了門,你竟到花園裏去便了。只是小人的門兒須要鎖好,鑰匙我已帶在身邊。鎖在桌上,相公拿來鎖便是。"景期道:"我曉得了,你快去"馮元應了,就出門去。
景期在門首望了一會兒,馮元挽着毛老兒的手,一徑去了。景期望他們出了巷,才把馮元的門鎖了,步入園來。
此番是熟路,也不看景緻,一直竟到錦香亭上。還未立定,只聽得亭子後邊卿卿噥噥,似有女人說話。他便退出亭外,將身子躲過,聽她們說話。卻又湊巧,恰好是明霞小姐同着紅於兩個,出來尋取綾帕。只聽得紅於說道:"小姐,和你到錦香亭上尋一尋看。"明霞道:"紅於,又來癡了!昨日又不曾到錦香亭上來,如何去尋?"紅於道:"天下事體,盡有不可知,或者於無意之中倒尋着了。"小姐說:"正是。"兩個同到亭上來。明霞道:"這裏沒有,多應不見了。"紅於道:"園中又無閒雜人往來,如何便不見了?"明霞道:"衆丫環俱已尋過,都說不見。我恐她們不用心尋,故以親身同你出來,卻也無尋處,眼見得不可復得了。"紅於道:"若是真正尋不着,必是毛老兒拾去換酒喫了。"明霞笑道:"那老兒雖然貪酒,決不敢如此。況且這幅綾帕兒也不值甚的。我所以必要尋着者,皆因我題詩在上,又落了款,但恐傳到外廂。那深閨字跡,女子名兒,倘落在輕佻浪子之手,必生出一段有影無形的話來。
我故此着急。"紅於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說罷,明霞自坐在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