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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期自酌自飲,一杯不下,又是淒涼一回,憤恨一回。外面送進四五壺酒,通喫在肚子裏,便叫收去碗盞,在房裏又坐了一回。思量道:,'這事通是李林甫、安祿山二人弄壞的。我在窗下時節,聞得此輩弄權誤國,屠戮忠良,就有一番憤恨不平。今日僥倖成名,正欲掃除君側奸邪,不想那二人壞我的好事,如何放得他過!不免轟轟烈烈,參他一場,也不枉大丈夫在世。"一時乘了酒興,將一段兒女柔情變作一派英雄豪氣。
就焚起一炬好香,穿了公服,擺開文房四寶,端端坐了,寫起本來,本上道:翰林丞旨臣鍾景期,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奏爲奸相竊操國柄,外藩贖亂朝綱,伏瀝愚憂,仰祈聖鑑事:臣聞萬乘之尊,威權不移於羣小;九重之遂,聰明不蔽於籤任。故欲治天下,必先擇人。欲擇人才,必先正心。欲正其心,必先清君側。
此微臣才伏草茅之時,固夙夜不忘,思得陳一時之愚,以報皇恩於萬一也。今陛下不棄鄙陋,側臣請阮,目擊權臣僭竊,不敢不以窺管之見,謬爲越禮之談。
竊見首相李林甫、節度安祿山,中外交通,上下側目,舌搖簧鼓,指人主若耍孩;屠戮劍鋒,毀官民如草芥。官爵之升遷,視金錢之多寡;刑獄之出入,觀賄賂之有無。腹心暗結於掖庭,爪牙密飾於朝左。陷盡忠良,固彼黨羽。種種兇惡,擢髮難書。臣固知投鼠忌器,不敢以怒螳當車。第恐政事日非,奸謀愈熾,將來有不可知者。故不避斧鉞之誅,以請雷霆之擊也。如果臣言不謬,伏祈陛下旨下廷尉,明正其罪:或風邈荒,或質斧鉞,舉朝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激切屏營之至,謹奏。
景期寫完了本,不脫公服,就隱几以待旦。到得五鼓設朝,那早朝的常套不必細述。景期將本章呈進,朝罷,各官俱散。
只有李林甫、楊國忠二人,留在閣中辦事。少頃,司禮監裝出許多本章來,與李、楊二太師票據。二人接了,將各官的本逐一看過,也有爲軍需缺乏事,也有爲急選官員事,也有爲地方災異事,也有爲將衆貪酷事,也有爲請決大獄中,也有爲邊將缺員事,也有爲漕運愆期事,李、楊二人一一議論過去。及看到鍾景期一本,二人通呆了。將全本細細看完,李林甫拍案大怒,道:"這畜牲敢在虎頭上做窠嗎!也罷,憑着我李林甫,一定要你這廝驢頭下來,教他也曉得我弄權宰相的手段!"楊國忠見了這本,心裏想一想,一來妹子虢國夫人曾將鍾景期殷勤託付,教他好生照顧;二來自己平日因李林甫百事總攬,不看國忠在眼裏,所以也有些恨他。如今見他發怒,就解勸道:"李老先生且息怒,我想這輕狂後生,摭拾浮言,不過是沽名釣譽,否則必爲人指使。若殺了他,惡名歸於太師,美名歸於鍾景期了,以我愚見,不若置之不問,反見得李老先生汪洋大度。"李林甫道:"楊老先生,你平日間也是怪別人說長道短的。今日見他本上胡說我不是,你所以說出這等不擔斤兩的話兒,我只怕脣亡齒寒。他既會劾我,難道獨不會劾你?
況且他本內說的'腹心暗結於掖廷'這句話,分明道着安祿山出入宮闈的事,連令妹娘娘也隱隱詆譭在內了。"這幾句話,說得楊國忠低首無言,羞慚滿面,作別先去了。李林甫便將本兒標擬停當,進呈明皇御鑑。原來高力士、楊貴妃都曾受虢國夫人的囑託,也在明皇面前極力救解,以此景期幸而免死,明日批出一道聖旨:鍾景期新進書生,輟敢詆譭元宰親臣,好生可惡。
本應重處,姑念新科榜首,着謫降外任。該部知道。旨意下了,銓部迎逢李林甫,尋個極險極苦的地方來僉補,將鍾景期降陝西州石泉堡司戶。報到景期寓所,景期惱怒不快。思量那明霞小姐的姻緣,一發弄得天南地北了。又想要與虢國夫人再會一面,訴一番苦情。誰想李林甫、安祿山差人到寓,立時趕逐出外,不許一刻存留。那些長班侍候人等,只得叩頭辭別。
景期收拾了東西,叫蒼頭與馮元陳胤出了都門,到鄉間墳堂屋裏來住下,思量稍停幾日,然後起身。可恨那李林甫,明日絕早差人趕到鄉間來催促。景期只得打點盤纏,吩咐老蒼頭仍在家看管墳墓,馮元情願跟隨前去。就叫安排行李馬匹,停當了,喫了飯,到父母墳上痛哭了一場,方纔攬衣上馬。馮元隨着而行,往西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