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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榕興身斃榷舍,屍首是七竅流血,舌苔紫黑。醫生用銀針探喉,發現綠色,這生前中毒,確無疑義了。但榕興是堂堂太守,得了這樣優差,況且兵部尚書鐵良的侄女婿,勢尊權重,哪一個敢來謀害他?不道榕興這個夫人,本來仗着阿伯的體面,將榕興十分輕視。榕興因爲閨房裏面,沒有什麼樂趣,便在蘇州納了個妾,異常寵愛,同夫人便從此隔絕。那夫人是有心機的,料定與榕興爭執,反落了捻酸喫醋的惡名,丈夫可以討小老婆,我也何妨物色男妾?可惜這夫人年紀已是二十九歲,偏塗得面如重棗,畫得眉若臥蠶,一副破竹的喉嚨,帶着一撅木強的身段,叉開棕櫚樹兩枝旗髻,踏倒綽板皮一雙旗鞋,三五年來,畢竟沒人賞識,他卻還亙着一點思想,似乎我是尚書府裏的小姐。知府家裏的太太,應該揀選個年輕貌俊的作伴,才能對得住自己。所以彼此觀望,弄得彼此蹉跎。
那時榕興還沒有委差,江蘇候補官車載斗量,哪一個來希罕你?後來得了荷花池厘捐,在瀕江北岸,派設局所,將夫人帶一兒子,安插局裏。另外租了小公館,住着如夫人。榕興素來不進夫人的房,如此兩處分開,並好不見夫人的面。每日到局裏辦過公事,便帶着如夫人往來金、焦,瀏覽風景。夫人因此更不自在,局裏閒着無事,帶了小兒子也出來玩玩。局裏有個寫聯票的小司事姓周的,大衆叫他小無錫,他同小兒子最要好,滿嘴的少爺少爺,買點糖果騙騙他,有時又到榕夫人面前周旋。小兒子只有四五歲,早上起來,便要小無錫抱。小無錫穿房入戶,修飾得又着實幹淨。榕夫人久作涸鮒,得這升斗的水,便覺游泳自如。小無錫是黃鶯棲在枯樹上,明知不是佳偶,藉此可以捏一點權,撈幾個錢。起初不過藉着抱小兒子,偶然相聚,漸漸弄得自朝至暮,自暮至朝,局裏不見小無錫,連聯票都沒工夫寫了。大衆看他衣服漂亮了許多,銀錢闊綽了許多,羨慕的羨慕,妒忌的妒忌,也有幾個去獻殷勤的。
榕夫人注意的只有小無錫,大衆卻暗暗地通知榕興,叫他設法驅逐。榕興怕不乖覺,只是礙着尚書面上,不好宣播。並且這個差使,還靠着尚書的八行,倘然得罪了夫人,不免要得罪尚書,不但厘局撤去,連這功名,也難保全。所以揉揉肚皮納納氣,裝作不聞不見。私下告訴如夫人,如夫人也絮絮勸道:"你譬如他已死了。他在陰間,你也能夠管他嗎?他自己犯賤,小姐太太做厭了,當了身體把人糟蹋,與你什麼相干?你犯不着爲他生氣!"榕興終究難爲情,進局去便疑心有人指戳,見了這情敵,愈加火冒。因之慢慢的成了痼疾,醫家下些蘇散的藥,也是無濟。每日吸着幾筒鴉片煙,不免比前疏懶,不常到局。
倒是夫人爲着六月廿四日,要將小兒子過繼給小無錫,在局裏開筵受賀,來叫榕興去做主人。榕興回答不出話,只覺得越弄越醜,越鬧越糟,將來如何收拾?夫人看得不是路,姍姍的去了。
廿四這日,局裏自然熱鬧很得,榕興病勢已經沉重。夫人急忙趕來,竭力慰伺,稱藥量水,殷勤得很。如夫人看他頓改常態,倒也加意防着。他趁着薄暮時候,捧着一碗粥,遞與榕興。榕興免不過意思,喝了幾口睡下。他說:"天晚要回,明早再來。"誰知捱到黃昏,榕興便大呼腹痛,如夫人按摩揉擦,一面去接醫生。醫生尚未到來,早已嗚呼哀哉。醫生認定中毒,如夫人也知道他預弄玄虛,差人前去報知。他卻手弄風琴,毫無悲慼,不得已帶着兒子進門,只扭着如夫人質問丈夫如何死法。如夫人據實告訴,他咬定是如夫人謀害,定要報縣檢驗,替丈夫伸冤。如夫人有口難辯,只是撫屍痛哭,叫他顯出靈驗來。鄰里看這情形,也說非經官判斷不可。僕媼更不敢多嘴。
從上午鬧到傍晚,還不解決。局裏的會計張先生,匆匆奔到,說:"怎麼大人還不殮呢?"榕夫人說要報官,張先生道:"不要誣衊二太太了。現有小無錫供狀爲證,太太且看來。"榕夫人非常一嚇,展開供狀看道:具供狀周鳳魁,綽號小無錫,在榕大人厘局裏充當司事。
因司小少爺同我略好,常到上房去探望。榕大人不在局裏住,太太便留我在上房裏,我不合同太太發生曖昧。太太將小少爺過繼給我,要跟我做人家,給我捐知府。又叫我買藥給他,毒死榕大人,埋栽在二太太身上,可以一網打盡,沒人追究。我又不合依他辦理。今被你們朋友痛打,我也知悔了。所具供狀是實。
榕夫人看完了,想要撕毀。如夫人早伸手奪得,問着張先生道:"你們怎樣知道小無錫呢?"張先生道:"小無錫得着榕大人消息,便想逃至南岸。我看他舉動詭異,帶了幾個局員局差,追躡前去,擒住了飽以老拳,叫他親筆寫這供狀,現在還是報官呢,還是入殮呢?"如夫人定要把榕興伸冤。大衆做好做歹,說:"律例上要本夫纔可告發姦夫,謀殺也沒證據,還是安排棺槨衣衾要緊"。榕夫人這時也說不話響,聽這如夫人洗滌血污,視含視斂。張先生又去算清交代,將存餘銀兩,交給如夫人,預備扶柩回旗。上游的長官,知道榕興這出戏,恐怕鬧得太大,累着鐵尚書,攢湊了大宗賻敬,叫如夫人領了榕興的兒子,乘了輪船,帶着靈櫬北上。榕夫人去與不去,聽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