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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魅善語邊秋厓前輩言:一宦家夜至書齋,突見案上一人首,大駭,疑爲咎徵。裏有道士能符籙,時預人喪葬事。急召佔之。亦駭曰:“大凶!然可禳解,齋醮之費,不過百餘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生,故恆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棐幾滑淨,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驚。此自僕之粗疏,無關公之禍福。術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乃喪氣而去。
又言:一宦家患狐祟,延術士劾治,法不驗,反爲狐所窘。走投其師,更乞符籙至。方登壇檄將,已聞樓上搬移聲、呼應聲,洶洶然相率而去。術士顧盼有德色。宦家亦深感謝。忽舉首見壁上一帖曰:“公衰運將臨,故吾輩得相擾。昨公捐金九百建育嬰堂,德感神明,又增福澤,故吾輩舉族而去。術士行法,適值其時;據以爲功,深爲忝竊。賜以觴豆,爲稍障羞顏,庶幾或可;若有所酬贈,則小人太徼倖矣。”字徑寸餘,墨痕猶溼。術士慚沮,竟噤不敢言。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引諺曰:“山川而能語,葬師食無所;肺腑而能語,醫師面如土。”
此二事者,可謂鬼魅能語矣,術士其知之。
有妻服已釋忽爲禮懺者朱導江言:有妻服已釋,忽爲禮懺者,意甚哀切,過於初喪。問之,初不言。所親或私叩之,乃泫然曰:“亡婦相聚半生,初未覺其有顯過。頃忽夢至冥司,見女子數百人,鎖以鋃鐺,驅以骨朵,入一大官署中,俄聞號呼悽慘,慄魄動魂。既而一一引出,並流血被骭,匍匐膝行,如牽羊豕。中一人見我招手,視即亡婦。驚問:‘何罪至此?’曰:‘坐事事與君懷二意。初謂爲家庭常態,不意陰律至嚴,與欺父欺君竟同一理,故墮落如斯。’問:‘二意者何事?’曰:‘不過骨肉之中私庇子女,奴隸之中私庇婢媼,親串之中私庇母黨,均使君不知而已。今每至月朔,必受鐵杖三十,未知何日得脫。此累累者皆是也。’尚欲再言,已爲鬼卒曳去。多年伉儷,未免有情,故爲營齋造福耳。”
夫同牢之禮,於情最親,親則非疏者所能間;敵體之義,於分本尊,尊則非卑者所能違。故二人之心,則家庭之纖微曲折,男子所不能知、與知而不能自爲者,皆足以彌縫其闕。苟徇其私愛,意有所偏,則機械百出,亦可於耳目所不及者無所不爲,種種釁端,種種敗壞,皆從是起。所關者大,則其罪自不得輕。況信之者至深,託之者至重,而欺其不覺,爲所欲爲,在朋友猶屬負心,應幹神譴;則人原一體,分屬三綱者,其負心之罪不更加倍蓰乎?尋常細故,斷以嚴刑,固不得謂之深文矣。
京師人情狙詐人情狙詐,無過於京師。餘嘗買羅小華墨十六鋌,漆匣黯敝,真舊物也。試之,乃摶泥而染以黑色,其上白霜,亦盦於溼地所生。又丁卯鄉試,在小寓買燭,爇之不燃。乃泥質而冪以羊脂。又燈下有唱賣爐鴨者,從兄萬周買之。乃盡食其肉,而完其全骨,內傅以泥,外糊以紙,染爲炙煿之色,塗以油,惟兩掌頭頸爲真。又奴子趙平以二千錢買得皮靴,甚自喜。一日驟雨,著以出,徒跣而歸。蓋靿則烏油高麗紙揉作縐紋,底則糊粘敗絮,緣之以布。其他作僞多類此,然猶小物也。
有選人見對門少婦甚端麗,問之,乃其夫遊幕,寄家於京師,與母同居。越數月,忽白紙糊門,閤家號哭,則其夫訃音至矣。設位祭奠,誦經追薦,亦頗有吊者。既而漸鬻衣物,雲乏食,且議嫁。選人因贅其家。又數月,突其夫生還。始知爲誤傳兇問。夫怒甚,將訟官。母女哀籲,乃盡留其囊篋,驅選人出。越半載,選人在巡城御史處,見此婦對簿。則先歸者乃婦所歡,合謀挾取選人財,後其夫真歸而敗也。
黎丘之技,不愈出愈奇乎!又西城有一宅,約四五十楹,月租二十餘金。有一人住半載餘,恆先期納租,因不過問。一日,忽閉門去,不告主人。主人往視,則縱橫瓦礫,無復寸椽,惟前後臨街屋僅在。蓋是宅前後有門,居者於後門設木肆,販鬻屋材,而陰拆宅內之樑柱門窗,間雜賣之。各居一巷,故人不能覺。累棟連甍,搬運無跡,尤神乎技矣。然是五六事,或以取賤值,或以取便易,因貪受餌,其咎亦不盡在人。
錢文敏公曰:“與京師人作緣,斤斤自守,不入陷阱已幸矣。稍見便宜,必藏機械,神奸巨蠹,百怪千奇,豈有便宜到我輩。”誠哉是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