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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黛玉、湘雲、惜春同往稻香村來,剛走進李紈屋子裏,見有許多人在那裏熱鬧。見了黛玉等進去,李紈便向黛玉笑道:“餞行的人,我給你請了多一半來了。我兩個妹子剛纔去瞧你,丫頭們說,你同了史大妹妹到妙師父庵裏去了。他們在這裏坐了一會,還要去找你,我就說你庵裏出來一定轉到這裏的。你看,二姊姊也來了,都在這裏等着你呢。”於是大家見過,款敘寒溫,都問了些黛玉病後調養的話。探春又問迎春:“姊夫近來脾氣可好了些沒有?”迎春道:“要好是難說,不過我如今經見慣了,不似先前這樣受不得的光景。沒法兒只好由他罷哩。”李紈接口道:“正是,太太也說過這句話。一年半載大家摸着了脾氣,就沒有什麼了。”迎春笑道:“知道我能熬得一年半載呢。”李紈道:“真是一家不知一家事。姨媽那裏,蟠哥媳婦又和香菱淘氣,安靜的日子少,叫姨媽也真沒法兒。”
湘雲忙問道:“大嫂了去邀琴妹沒有?他可來不來?”李紈道:“琴姑娘是說來的,香菱心裏想來,恐怕走不開。我算是足夠兩桌的人,日子也看定後兒了。”湘雲道:“有一句話要告訴大嫂子,在座還有妙師父呢,叫廚房裏弄幾樣精緻素菜纔好。”李紈道:“那不費事,想不到他也這樣隨和起來,可見我們給林妹妹餞行的心誠。我還想着這酒席擺在那裏好呢!也要大家議定,好叫他們去收拾。”探春道:“大嫂子這裏就好,何必再揀別的地方。”李紈道:“我這裏瞧個村野景兒,麥浪秧針,倒有及時的點綴。”湘雲道:“據我的意思,林姊姊在那院子裏住了幾年,咱們姊妹不知去了多少趟兒。如今他走了,未必有人再到那裏。後兒的酒席不如擺在他屋子裏,熱鬧一天,如同與瀟湘館也餞別餞別。衆人以爲何如?”李紈等聽了,都道:“與屋子裏餞別,此論倒也新奇,竟是那麼着很好。”探春笑道:“真是愛烏及屋了。”黛玉接口道:“後兒我要點一味菜。”衆人問道:“你要點什麼菜?”黛玉笑道:“那一碗燉鹿脯是少不來的,倘一時沒有,吩咐他們到秋爽齋蕉葉底下去牽出來就是了。”大家都笑起來。湘雲道:“顰兒這張嘴一句也不肯讓人的。”於是坐了一會,各自起身散去。李紋、李綺在李紈處住了。
黛玉同湘雲又到岫煙、探春各處走了一走,仍拉着湘雲到自己屋裏住下。命雪雁叫老婆子到廚房裏吩咐了,不多時,用過晚飯。黛玉想起湘雲有擇席之癖,二人談到三更後,各自就寢。湘雲總睡不着,靜聽黛玉,已寂無聲響,輕輕叫了他兩聲不應,知他早已睡着,自己一個轉側至五更,才朦朧閤眼。醒來時,只見紅日滿窗,黛玉已起身梳洗,連忙披衣坐起,道:“差不多是喫飯的時候了呢,叫翠縷快打臉水。”早有伺候的老婆子在窗外接應,打了臉水。翠縷接過,端進伺候湘雲洗臉畢,快要去開梳具匣子。湘雲道:“不必嚕囌了,橫豎沒有多大日子住,有林姑娘現成的在這裏,借他使用着就是了。”當下黛玉勻粉點脂已畢,站起身來讓着湘雲。湘雲便挨身坐到黛玉坐的凳上,檢點脂粉,口內笑說道:“我先前見你整夜睡不着的,爲什麼如今倒像身上釘了磕睡蟲,頭還沒粘着枕,腳先睡了?”黛玉道:“你不知,我這場病回過來,諸凡不比舊時。心裏頭是空空洞洞,不追既往,不憶將來,倒比沒病的時候精神好了許多。”湘雲道:“你這個人,病也比人家不得一樣,我沒聽見害病都害得好精神的。”黛玉道:“當真我自己也不得明白,想是菩薩保佑。我素來敬信觀音大士,如今回家去,要塑一尊大士像,朝夕頂禮呢。”說着,見雪雁送過開水丸藥,黛玉道:“我如今也不愛喫這些,你都收拾起來罷。”一面叫擺飯,黛玉與湘雲用過,便有衆姊妹到來敘話。一天過了。
到了次日餞行之期,李紈姊妹、岫煙、迎春、探春、惜春陸續來到,隨後見寶琴同着香菱也來了。大家見過坐定,寶琴又站起身來向黛玉道:“媽媽給姊姊問好。媽媽因這幾天家裏有些瑣碎事務料理不開,走不脫身,不能過來送姊姊,還叫姊姊也不必過去。你不知道,我嫂子又在家裏尋鬧呢。”黛玉忙站起來道:“媽媽過來可不敢當,論理我該去辭行呢。”探春接口道:“姨媽既是這樣說,你竟不必過去。不是我說他,這位尊嫂,可不去見他也罷,姨媽也再不怪你的。”又問香菱道:“琴姑娘來了,太太跟前沒有一個人,爲什麼倒肯放你出來呢?”寶琴道:“他原走不開的,媽媽知道他心裏想來,說他怪可憐的,天天窩憋在屋子裏,受這一個的氣,所以叫他出來逛一天,散散心。我今兒就要同他回去呢。”
正說着,只聽得小丫頭子報道:“妙師父來了。”說聲未絕,妙玉早已走進。先是湘雲笑道:“綠萼華下降紅塵,非瀟湘妃子,不能結此仙緣也。”接着衆人都道:“今日之敘,難得妙師父一降,正是咱們餞行的心誠。”一面敘話,李紈道:“天氣也不早了,我知道妙師父是不能久坐的,琴姑娘同香菱也要回去,咱們早些坐席罷。”當下吩咐一聲,老婆子們上來調排停當,並排兩桌。黛玉要讓妙玉首座,妙玉笑道:“這可是新樣兒,今兒奶奶、姑娘們與林姑娘餞行,我是來附驥的,那有主人僭客的理。”黛玉尚未開口,惜春道:“不論眼前,在這屋子裏,妙師父倒也坐得首席。”妙玉道:“什麼?四姑娘也鬧起我來,難道‘去來今’三個字的界限你不分明麼?”
惜春一笑,並不答言。湘雲開口道:“你們講禪門裏的話,咱們也懂不得,據我看來,妙師父本是希客,林姊姊在這裏還算是主人,就讓妙師父坐了也使得。”妙玉執意不肯,和黛玉互相謙讓。李紈道:“前日原要擺在我屋子裏的,就是史大妹妹說要與瀟湘館餞別,如今鬧得大家坐不成了。”探春道:“我說一句話,包管就定了。這屋子本來不是林姑娘的,他就住在這屋子裏,也算是客。如今要走了,咱們爲的是餞行這屋子,與林姑娘更不相干的了。”衆人道:“此論極是,可再沒的說了。”黛玉聽探春說到這屋子與他無相干涉的話,正與瀟湘決絕之意相合,心中甚覺舒服,便欣然坐了首席。妙玉第二,湘、岫、紋、探挨次而坐。第二席是寶琴、李綺、香菱、迎春、惜春、李紈隨便坐下,迭敬黛玉一杯。丫環們輪流把盞,衆人談笑。
彼此說到咱們今日一敘,須要暢飲盡歡。湘雲一看,座中連黛玉十二人,便道:“我有一句話,耐不住要講出口來,只是礙着琴妹妹在座。”寶琴笑道:“我也不知道你要說些什麼,既爲礙着我,就不必提。倘你實在耐不住,只管請講何妨。”
湘雲道:“我想寶姊姊同咱們這班人,在園子裏相聚了幾年,如今林姊姊回家了,咱們公分餞行,連妙師父都到了,寶姊姊竟不來和咱們見個面兒,真令人不解。我平日不和寶姊姊好,也不肯說出這句話來。還不知大嫂子沒有去給他個信兒呢,怎麼樣!”寶琴聽了低頭無語。探春便把此事攬到自己身上來,說:“這件事別抱怨大嫂子,都是我的不是。因爲寶姊姊這幾天感冒着,那邊也走不開,咱們去和他說了,倒叫他爲難。所以我叫大嫂子不去邀他的。”此時,黛玉心中亦料寶釵決不知我近來的心事,來了有許多作難之處,並不是有意冷落我。湘雲口快,說了這幾句話,瞧着寶琴的光景,倒過意不去。便叫春纖:“我瞧琴姑娘面前杯子裏沒一點兒酒,爲什麼呆站着不過去斟一杯?”寶琴道:“我倒喝了好幾杯呢。妙師父真一點兒沒有喝。”黛玉道:“妙師父本來是戒酒的,我不敢去勸他。”
湘雲道:“咱們喝靜酒,沒有點興趣,要尋個玩意兒呢。”